祁州府衙。
地牢里頭,梅枝披頭散發(fā),一身血污。雙手雙腳被鐵鏈牢牢地鎖住,不斷掙扎著,發(fā)出低吼,已經(jīng)是失了神智。方才為了抓她,竟是生生折損了兩名巡捕兵。
為此,要審問她便是一件難事,而好在這府衙早就聚集了一些各有所長的能人,大多都安置在一個叫做立行坊的地方,享著撥下來的賞銀,為府衙賣命。
牢房外,趙小滿仔細瞧著梅枝的模樣,稍稍偏頭,對身邊的一個衙役道:“不行啊,我這進不去,也瞧不出什么名堂來,你去跟牢頭請示一下,放我進去?!?p> 那衙役一臉不可思議,道:“趙姑娘,你剛剛不是沒看到那巡捕兵怎么死的啊,你還敢進去?”
“你看那鐵鏈比我手臂都粗,她要能掙脫得開早就跑了,去吧去吧!”趙小滿向他擺擺手。
那衙役也無二話,便前去請示牢頭大人了。趙小滿將手搭在檻欄的橫梁上,心下正思索著。
正常人突然發(fā)狂,倒是見得多了,要么是犯病,要么是裝的,要么就是中毒了。
可像這樣發(fā)狂之后力能破胸腹的,還是頭一回見。
“力氣?”
趙小滿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當(dāng)初在京城發(fā)生的一件事。
大約是兩年前,那時臨近中秋,多地要搭戲臺,木材便用得多。當(dāng)時京城里有一家木料鋪子趁這時候進貨,用的全是人力,不費半輛馬車。當(dāng)時那一群光著膀子的漢子舉著大塊的木頭走在道上,惹來好多人觀望,皆其嘆為神人。
可誰知這一群漢子,一半的腳程還未走完,便在街道上發(fā)瘋起來,當(dāng)時圍觀的人多,有的是讓木頭給砸了個半身不遂,更倒霉的,則是被一拳斃命。
有人跑去報官,官府知道了這件事之后,一時卻也沒轍,便上報朝廷,朝廷便立馬派玄機衛(wèi)前去鎮(zhèn)壓,最后將這些狂人射殺,共計十人。
當(dāng)時場面好不混亂,死的死傷的傷,引得人心惶惶,皇帝下令徹查此事,個中秘辛查了一些,因未查全,便還未公布,而她卻是剛好知道一些的。
致人發(fā)狂的是一種藥物,叫做千鈞,產(chǎn)于南越,通過大梁商人傳入。
名副其實,食之力大千鈞。
思緒只是片刻,便見那衙役提著鑰匙來了,“牢頭說可以進去,但是不要靠得太近,總是要小心些?!?p> 說著便在鑰匙圈里找了找,將這牢房鎖打開。
“好嘞,放心吧?!?p> 究竟是不是因為那千鈞,還得先進去看看再說。
因著那時候她也未在場,關(guān)于那些發(fā)瘋的人,只記得他們是怎么打也打不暈的,這下便離了梅枝四五尺遠,走到她身后,作手刀向她后頸劈去。
一次不暈,便又劈了一次,只見那梅枝不但沒事,還轉(zhuǎn)過頭來要向她撲去,趙小滿趕緊往后退。
那衙役在外頭瞧這架勢,也不免心驚膽戰(zhàn)。幸而鐵鏈子拉得緊,這戲子半步也移動不得。
趙小滿走到梅枝面前,隔了她四五尺的距離,看她一身滿是血跡的戲服,想道:這人只是個戲子,沒必要吃什么千鈞來漲力氣吧。
趙小滿兩手叉著腰,余光掃過地上,看見了一根發(fā)釵。
她蹲下身去撿,正要拿起來看看,卻見這梅枝渾身顫動,掙得鎖鏈一響一響的。
趙小滿抬頭去看她,只見她的眼睛直直盯著那根發(fā)釵。
發(fā)釵做工不凡,上面一只鴛鴦,色彩動人,活靈活現(xiàn)。
趙小滿握著發(fā)釵,在她面前晃了晃,試探道:“你的?”
梅枝只是看著它,并不說話。
趙小滿垂下手,自言自語道:“算了,你都這樣了,應(yīng)該不會說話?!?p> 話音剛落,卻聽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左郎”。
趙小滿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她,又舉起發(fā)釵來,小心翼翼地朝她問道:“左郎是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梅枝的眼睛直盯著那簪子,聲音悠遠得好像飄蕩在天邊。
趙小滿見這梅枝難得安靜下來,便繼續(xù)問道:“這是左郎送給你的?”
那梅枝還是答非所問,又念起詩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雖然答不對問,趙小滿心下還是能猜到一些,比如那左郎應(yīng)該是她的情人,至少也是她喜歡的人。
趙小滿將發(fā)簪塞入衣中,便轉(zhuǎn)身走了。
公堂之上,孫運英正審問著這春日宴的班主,不過看起來是沒什么進展,一眾人都是云里霧里的,想起方才的事,還有些驚魂未定。
這會兒趙小滿剛從牢房里出來,才到公堂屋側(cè),那孫運英見了她,便問道:“趙姑娘,那牢里看得怎么樣了?”
趙小滿看了那班主一眼,在堂下面孫運英道:“回大人,有那么一點兒進展,不過還需求證,不知可否讓我來問問這戲班子里的人?”
孫運英點頭,“好好好,你問吧?!?p> 趙小滿朝他拱了拱手,轉(zhuǎn)過身去,向地上跪著的眾人問道:“我且問問,你們戲班子最近有沒有人接觸過南越人,或者大梁的人?”
堂上的孫運英聽她這么問,不禁瞇了瞇眼,變了臉色。
只聽那班主答道:“梅枝她自己就是大梁人,五年前才進了我們戲班子做學(xué)徒?!?p> 趙小滿倒是完全沒想到,便繼續(xù)問:“你們知不知道她的來歷?”
班主想了想,回道:“我只知道梅枝她是大梁名門落魄之女,據(jù)說從前過得也是風(fēng)光無限。”
說到大梁,便不免想到大梁皇室正是姓左。
趙小滿在原地踱了幾步,而后問道:“可曾聽過’左郎’這個稱呼?”
那班主搖搖頭,并不知道。
“我知道,”只見跪在他身后的一個女子抬起頭來,道:“這事梅枝是瞞著班里人的,只是我與她同屋,不免發(fā)現(xiàn)了些端倪,她才告訴我的。梅枝說那左郎也是大梁人,本與他定了親,后來她家族遭難,這婚事才作罷,據(jù)說這次來找她是要接她回去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待了將近一個月,也沒有動身。”頓了頓,她又道:“梅枝讓我一定保密,但今日聽起公堂上這么問,我也不得不說了。”
趙小滿想了想,道:“這么說,那左郎應(yīng)該很在乎梅枝才是,可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來探望她。”
她再問道:“你可曾見過他的長相?”
那女子搖搖頭,道:“不曾,那人從不來班子里,每次要見梅枝,都是派人來把她帶走?!?p> 趙小滿點點頭,料想也是如此,神神秘秘的,怎么會輕易讓人見到真面目。
她心下正思索著,這時堂上的孫運英發(fā)話了:“怎么扯到大梁去了,你們是不是故意要挑起兩國矛盾!”
只見跪在地上的眾人伏倒一片,連稱不敢。
趙小滿不禁奇怪地看了孫運英一眼,思忖道,他反應(yīng)怎么這么大?
只聽得孫運英將人摒退,道:“都先退下吧,我好好想想?!?p> 便有幾個衙役將人帶下去了,趙小滿這時也要退下,卻聽孫運英將她叫住,“趙姑娘,你且留步?!?p> 趙小滿轉(zhuǎn)過身來,拱了拱手,“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趙姑娘,給你三日的時間,給我查出個滿意的結(jié)果來,屆時賞銀翻倍。”
趙小滿不甚明白地笑了笑,“敢問大人,您滿意的結(jié)果是什么樣的?”
“有些分寸,別動不動就牽扯到他國,給個讓人安心的解釋就可以了,”他又解釋道:“無非就是男女情事,無需過于上心,萬一惹出了什么麻煩,那我這烏紗帽可保不住了。”
趙小滿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向他作了一揖,“是,大人?!?p> 回家之前,趙小滿去了趟立行坊。
聽說這里最近來了個百曉生,叫做莫小九。百曉生嘛,總是見多識廣,趙小滿想了想,正好可以向他打聽些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