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二字話音未落,就有人沉不住氣了。
先不說王后那像吃了黃連似的苦臉,幾番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首先竄出話來的竟是那劉家小姐,想是把人給逼急了,全然不顧身份規(guī)矩,語氣非但有失恭敬且比剛諷刺延齡時還揚了幾個聲調(diào),似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驚呼:“太妃娘娘,此人可是下賤的妓子,怎可……”
一旁的劉興為也幫著姐姐接話道:“太妃娘娘,我與此人尚有過……”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兩個沒眼力見的讓司鈺翻了個白眼去,隨即厲聲打斷:“你們的膽子想是比先王景夫人的容貌還要出眾些,公主身份高貴豈容你們侮辱誹謗?爾如此沖撞太妃娘娘,視規(guī)矩禮法如無物,就算即刻杖斃,劉永思也不敢說什么?!奔惭詤柹顒⑹蟽扇肆⒓脆淞寺?,都悶著臉縮回了椅子里。
既然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輩幫出了聲,王后原本還想隨之附和一二,當下也不得不又吞了回去,臉色比剛更難看了些。
而另一側(cè)的延齡總覺得鈺夫人不是在幫她,兩人真正相見僅定山寺那次,且不是什么友好的交集,司鈺此舉在延齡看來多半無事獻殷勤。
延齡本就無意做什么公主,此番反得感恩劉氏力矩,便不為自己辯解,故作理虧將頭埋到最低,望暫時把重點挪到劉氏那邊,能拖些時候等伍逸趕來。
然太妃卻不愿放過:“延齡姑娘許久無話,難道竟是不愿嗎?”臉陰聲寒。
“民女……”
“太妃娘娘,德宣將軍在外求見?!辨咀拥脑拸拈T口傳入,暫解了延齡艱難的境地。她從未有一刻覺得伍逸是如此重要,仿若沙漠中的清泉,暴雨中的驛站,在沒入深淵的前,從黑暗中伸出的一雙手。
這個人于延齡而言是有些不一樣的,同以往那些接觸過的男子都不一樣。
興許與他偕老,未嘗不好。
一股莫名的此前從未有過的思緒竄過,卻又驟然而逝。
這世間尚有太多盲區(qū),然她缺失的豈止是心,也包括那些由心而生的念,左胸的缺口無法留住任何與之相關的一切,使得延齡之為人可謂木訥亦可謂灑脫。
“讓進來吧,估計是怕哀家和王后欺負他夫人呢?!碧舆右恍?,隨即見婢子退了出去,緊接著領了伍逸大步跨入殿來。
想他差一點就要與承王還有幾個侯爵公子策馬入林了,幸聽見了身后的呼聲,問明事由后二話不說將一干人等拋下急急趕來,對人說是自家夫人身體不適,得先回去看看。
伍逸口中的自家夫人在承王那有底,然說與其他人聽,不免落個寵妻狂魔的名,卻也有說他初識情事,難免慌亂,他都一一接下賠著笑不做解釋。然有底的承王不好打發(fā),在脖子邊比了個斷頭的手勢,意為:回來不好好解釋,你就死定了。
其實伍逸急著趕來并不是擔心延齡會在王后這受委屈,看得出如今她是個不容自己吃虧的性子,怕就怕萬一鬧出個什么怪力亂神之事,攪得此后王朝不得安寧。
更怕……
她會突然不見了。
又不見了。
伍逸的眼睛先是在延齡身上停了一瞬,皺起了眉,接著馬上轉(zhuǎn)向王后和太妃這邊,先后鞠禮:“臣下參見王后娘娘,太妃娘娘,鈺夫人有禮?!?p> 太妃招手賜座,打趣道:“將軍來的速度可是比哀家想的更快些?!?p> 伍逸坐下后又將頭一低,回話道:“娘娘取笑臣下了,內(nèi)人齡兒生于鄉(xiāng)野,不懂規(guī)矩恐沖撞了娘娘,臣下憂心,故失了分寸?!?p> “想來近些年鄰邦友好,邊境安穩(wěn),至多是一些蠻族擾民,山匪鬧事,倒也不用將軍親自上陣,你那些得力的手下去都是大材小用了。遠離了打打殺殺的戰(zhàn)事,歲月靜好的日子生出些兒女情長的心思實為正常,哀家甚感欣慰?!碧謱⒁暰€轉(zhuǎn)到延齡身上,繼續(xù)道:“不過啊,雖不畏眼光,不拘世俗,將軍也到底是凡塵中人,哀家想,多少應是會介懷那出身行院之身份?!?p> 伍逸了然,延齡的在齊胥國的身份不難查,他既敢把延齡帶來圍獵,便是早已想好了應對之詞。
“臣下同她在一起舒心,同她相談寬心,縱使只是在一旁看著她,都令我心甚悅。臣下同她要過的是往后的日子,便不會去計較已成往事的前塵,一如上陣殺敵,若頻頻回頭顧慮,恐怕臣下早已無命回朝?!?p> 那櫻桃樹下,淹沒在白花里的纖細身影,時至如今依舊是他心底最脆的弦。此話聽在別人耳里只是表層的意思,然說在伍逸嘴里已是過了千百年的惆悵。
“你竟是知曉她的身份?”太妃尚以為大度如斯也不免在乎女子貞潔。
“是?!绷懵湟蛔值莱鰣詻Q和真意。
二人的對話已讓延齡的思緒紛亂如麻,她雖無心卻不是呆頭鵝,如此露骨的情話比她以往看的那些言情話本里寫的還精彩幾分。她到如今仍是理解和體會不了書上所描繪的東西,直是覺著情節(jié)精彩且能學到一些不曾經(jīng)歷過的事物和一些不曾說過的話語,興許能給之后要走的路墊墊基礎,便成了她閑來無事看雜書的原因。
卻是不想今日書里的女子變作了自己,那該要如何回應?斬斷他人念想決然離去如何?
試想一位絕情的女子狠斷情絲造就了一部以悲劇收尾的故事,獨留男主郁郁而終……
似不大好。
“我……”延齡終于要去接剛被婢子打斷的話,然說出來的內(nèi)容差點讓伍逸跌下椅子來。“我內(nèi)急,可否先去方便一下?!彼钦娴南氩坏绞裁丛拋砻撋砹?。
確讓眾人笑的笑,瞪的瞪眼,噴的噴茶。
太妃抬袖擋嘴輕咳一聲:“都散了吧,待圍獵后回宮,哀家讓王上擬一道旨意送到德宣將軍府上。”言罷,作勢起身,司鈺隨即搭手上去。
伍逸不知太妃要擬的什么旨,行過禮后只能將莫名的神情投向延齡,自始至終未去看一眼離他不過數(shù)步的劉采薇,亦未發(fā)覺那怨妒的神色里隱含了一絲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