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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典詩詞古文漫談

第二戲:起高調(diào)

經(jīng)典詩詞古文漫談 冗犬 2148 2020-05-14 06:00:00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至樂》

  起高調(diào)是東北方言,大意是指在法律范圍內(nèi)為了彰顯自己或者放縱自己,不按照正常的規(guī)矩和流程做事。其結(jié)果或讓人心生不悅,或擾亂秩序讓他人為難。

  舉個例子。春秋的時候,魯國頒布了一條法令,如果魯國人出國的時候碰到同胞在別的國家當(dāng)奴隸,可以出錢贖回來,然后回來找國家報銷。子貢是儒商之祖啊,他也不差那兩個錢,贖完人以后為了顯擺就當(dāng)眾把發(fā)票撕了。這就是起高調(diào),把孔子氣得直跳腳。你這樣一搞讓別人情何以堪:找政府報銷吧顯得自私自利,不報銷吧又賠不起那錢,很多人只能假裝出國的時候沒看到魯國的奴隸,干脆不贖了。

  那么莊子何德何能,何以在眾多奇葩之間脫穎而出,把高調(diào)起出新的高度?咱們書接上文。

  話說這人生人,蝶生蝶。像很多普通人一樣,莊周娶到了母莊周也生下了小莊周。日子一天天過去,莊周一邊養(yǎng)活著老婆孩子一邊研究哲學(xué)。轉(zhuǎn)眼間小孩子長成了大人,大人自然也就成了老人。莊周和妻子兩人是貧賤夫妻,可謂相濡以沫感情深摯。無奈有生便有老死,這一日,死亡先一步降臨到了他妻子的頭上。

  家中親人亡故,就算生活再貧困,喪事還是要辦的。于是莊周在堂屋里停好了妻子的靈柩,派自己的兒子去門口迎接前來吊唁的人。這時候這個莊子子就比較郁悶:母親去世了,這本來就令人傷心,雪上加霜的是父親可能經(jīng)受不住打擊,精神開始變得不正常起來。莊子子正自擔(dān)憂,只見迎面而來的是父親平生最鐵的基友惠子,趕緊上前迎接。

  “你母親的事我知道了,節(jié)哀順變”惠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們父子,來的路上雖然已經(jīng)打好了一千五百字左右的腹稿,但一到喪殯的場面便也說不出來,只好和外人一樣說些場面話?!罢娌恢酪粫摳f周說點什么,今天他應(yīng)該沒有興致跟我辯論了吧”惠子無奈地想。

  “謝先生,生死乃天數(shù),母親之去也是無可奈何,只是我父親……”莊子子面露慘色,好似不忍說下去。

  “你父親怎么了?”惠子聞言心里一緊,莫不是這位老朋友當(dāng)不得亡妻之痛,做了什么傻事?當(dāng)下不容多想,也顧不得什么禮儀,惠子徑直朝莊子子的目光所示走去——靈堂。

  短短的一條小路仿佛比從魏國到宋國的路還長,惠子天人交戰(zhàn),一顆心仿佛從胸腔里跳了出來。推開門的那一剎那,惠子的神經(jīng)緊繃到了極點:門的那邊會是什么,難道還停著莊子的靈柩嗎?不!我的好哥們,咱們還得一起出去玩,一起辯論啊!

  聲響,門開。里面的場景讓惠子呆立當(dāng)?shù)兀苫?,不解,百感交集。莊子,那個他最好的哥們,他居然就這么……他就這么……這么不要臉地在玩搖滾!只見莊子席地而坐,隨意伸開兩腿成簸箕形,這是一種不拘禮節(jié)、傲慢不敬的坐法,人們面對自己最輕視最看不起的人都很少這么坐。俗話說“死者為大”,就算是長輩和仇人,在如今這種場合下都應(yīng)該對死者禮敬有加,何況是結(jié)發(fā)夫妻?更過分的是,這位老朋友正一手拿著盆子,另一只手拍打著盆底,給自己無比投入的演唱伴奏。唱的是什么惠子沒聽清,也沒有心情去聽,他已經(jīng)出離憤怒了。

  在院子里的時候由于思慮過甚,居然沒聽到莊子玩搖滾的聲音?!扒f周!你太過分了!”惠子憤怒地喊道。之前辯論最激動的時候,惠子都沒有這樣指名道姓地叫他。“你媳婦跟你過了一輩子,給你養(yǎng)了兒子,把青春都給了你,現(xiàn)在她死了,你不哭已經(jīng)十分過分了,居然還在靈堂上唱搖滾!”

  莊子一首一無所有正唱到高潮呢,聽到惠子跟自己急了,也不生氣,站起來把盆子扔到一邊。一句“子非我,安知我沒有哭過”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今天是真的懟不動了?!袄匣莅?,我哭了。剛開始的時候我嗷嗷大哭,后來我一想,我媳婦從天地而生,勞碌了一輩子之后又回歸天地休息去了,我要是再哭不就太不通命理了嗎?”

  “哦?”惠子將信將疑“那你為啥唱歌?”

  “這就要說我和我媳婦的故事了,除了你又對誰說呢?我年輕的時候,真是一無所有,后來……”

  是夜,惠子說的話遠遠超過了一千五百字,也理解和原諒了莊子。

  可以肯定,莊子喪偶之后是非常痛苦的,也曾大哭過,是他的哲學(xué)思想疏解和轉(zhuǎn)化了痛苦,所以才能鼓盆而歌,將對亡妻的感情用一種更豁達的方式表達出來。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葬禮,可以說是最莊嚴肅穆的場合了,而莊子卻在靈堂之上鼓盆而歌,真正是逆最急的流、頂最大的風(fēng),起高調(diào)的實力已臻入化境。

  和夢蝶典故的含蓄多變不同,用到鼓盆而歌的詩詞一般可以肯定有人死了媳婦。

  有的數(shù)都斷章取義地認為莊子此時已經(jīng)放下,并且找到了某種樂趣。如東晉潘岳在《悼亡詩三首》中說“寢息何時忘,沉憂日盈積。庶幾有時衰,莊缶猶可擊?!睂ν銎薜乃寄蠲恳豢潭荚谠黾?,可能也有衰敗的時候吧,那時候就能像莊子一樣鼓盆而歌了。

  有的完全把鼓盆當(dāng)成了死媳婦的代名詞。如宋代張商英在《跋***七夕》說“鼓盆新恨度良宵,悵望仙娥未見邀”

  有的則還原其本,點出了莊子鼓盆并非無情,如宋代饒節(jié)在《吾友汪信民博士近聞參道甚力昨日得書云喪其偶其言耿耿有不釋然者因寄》(標(biāo)題真的這么長不是我在湊字)中說“墮淚要知非轉(zhuǎn)物,鼓盆政恐未忘情”用以勸慰一個修道的喪妻友人。

  也有的表示疑問,清代鄭孝胥在《蒯若木求題寫經(jīng)應(yīng)瑞圖》中說“鼓盆未信莊生達,歷劫猶應(yīng)看畫圖”這里對莊子鼓盆是因為已經(jīng)完全豁達表示疑問,從而暗示了道家思想可能不那么靠譜。掙脫了“死媳婦”這一標(biāo)簽,使得舊典故用出了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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