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引中心忽然停電了。
很長時間沒有停過電了,或者說不可能停很長時間的電,尤其在微腦中心。微腦和非物質(zhì)性撞傷以及精確語言制導(dǎo)和索引研究中心的核心機構(gòu),微腦中心備有數(shù)塊有高儲存量的備用電池和幾乎停電立即就發(fā)起電來的幾組發(fā)電機。
所謂的停電只是停頓一下,然后就會立即聽到發(fā)電機從機房傳出來的嗡嗡的聲音。
屏幕黑屏,重新啟動。投影儀白屏,重新啟動。燈泡忽閃了一下,又放出光明。
也包括三十八號這個病房,日光燈管黑了之后接著又白了。
張曉宇接受過訓(xùn)練,接受過兩方面的訓(xùn)練。一是制導(dǎo)和索引研究中心的,停電了應(yīng)該怎么辦。立即檢查連接在三十八號身上的儀器設(shè)備是否重新啟動,是否工作正常,立即對三十八號進行常規(guī)檢查,數(shù)據(jù)是否是優(yōu)級,有無異?,F(xiàn)象發(fā)生,立即上報和登記在案。
另一邊,微腦中心應(yīng)立即派出相關(guān)人員來輔助張曉宇進行工作。
首先確保人的安全,就近觀察“病人”是否受到了干擾或者打擾。其次,協(xié)助張曉宇把儀器調(diào)配到最佳狀態(tài),在必要的情況下對儀器設(shè)備進行“升級”處理。再次查看登記和常規(guī)檢查的實施情況,進行必要的查缺補漏。
畢竟他們才是專業(yè)的,而張曉宇是業(yè)余的,是自學(xué)成才。張曉宇的作用一是給三十八號一種必要的女性的安慰,不管在“身體”上還是還是心思情結(jié)上男人都應(yīng)該有女人。
這一點上有出入而且是很大的出入,在《索引研究中心之三十八號篇》中,三十八號一口咬定,他有自己的家庭,他還有兩個女兒。入院和入院以來他見過自己的妻子兩次,見過兩個女兒各一次。
第一次是妻子和大女兒送得他入院,那是一個特別的深夜,深的夜深得已經(jīng)快要和黎明,黎明前的那一段黑暗相連接。他記得很清楚,一輛面包車能開出流線流水的速度,停下來的時候似乎有無數(shù)的千錘百煉的精鐵精鋼在變形和在堆積,幾乎全部報廢。
在狹小的縫隙中一家人安然無恙,也不能有恙。
院門口中推出來一架擔(dān)架,四個小輪子發(fā)出吱吱的尖叫,摩擦出一路的火花,就像是一條光明之路,瀑布一樣流淌過來。能夠萬向轉(zhuǎn)動的輪子忽然被焊死了,只能直直地前進和后退,再也轉(zhuǎn)不了彎。
我就是掌門,我是最偉大的掌門,這里的門卻不歸我管。
三十八號笑著說,笑容從眼角往下滴答。
腳步很快,四個輪子又是一路火花,好像要把他推到天空的缺口里去,那里有他的三個故鄉(xiāng)。一路跑的大女兒喊媽媽,你快點!
這時候自己的妻子卻正在給一個不相干的孩子喂奶。
妻子把孩子推給她身邊的無奶的婦人,一溜小跑過來,手扶著擔(dān)架,近在咫尺,她想抓卻抓不住丈夫的手,似乎是一抓一把水一抓一把空氣。先就哭開了,“你為什么這么狠心,你狠心要到幾時呢?生你不管,養(yǎng)你不管,你管你自己,把自己管成這樣?。俊?p> 院門是敞開的,但也是一道無形的堅固的拒絕的門。
把自己的妻女隔絕在門外,門又變成一個玻璃的窗戶。在妻女的眼睛中,丈夫和父親忽然兒童,走在槐花香甜的村莊土路上,他很瘦,但他很快樂,因為別人沒有他的悲哀,他的悲哀是他的財寶。
他回頭一笑,我是我自己的掌門,我掌我自己的門。
第二次是妻子和小女兒來的,進入了第八人民醫(yī)院的大門來到了小院的門前,止步在這里。妻子手里牽著一個胖墩墩的小女孩,小孩的右胳膊的小臂上有一個鮮亮的黑痣,痣上還長著一叢黑毛。
這次妻子沒有哭,平靜平和地說,你什么時候出來,就什么時候回家,門前一條河,我得把河里的水舀干,讓云彩鋪在河底里,你踩著云彩過來,就會來到我們家的門前。
三十八號皺皺眉,說。
我們家的門是我掌管的,我有三道門,身門心門和靈門,概括起來就是你說的家門。如今,凡虔誠人都當(dāng)趁可尋找的時候?qū)ふ?,因為在大水泛濫的時候必不能再到那里。
可尋找的時候就是活著,大水泛濫就是死亡。
學(xué)會你的施舍吧,你要給人,就必有給你的,并且是十足的升斗,連搖帶按,上尖下流地倒在你懷里。上尖下流也作上尖冒流、上尖末流,多么的豐盛。
身命是身體之命,心命是不存在意識、不能進行思維或者混亂的清白,也還指不是“正確”的思維,不思考靈命和自己的身命。
人自己考慮不了自己的正確。
心如死灰不行,枯井無波也不行,得是一面鏡子,有水有內(nèi)容的鏡子,蕩漾而碧波粼粼,限制水的逃遁就得有必要的“詛咒”和禁錮,這樣人的體內(nèi)才會有至少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水。
但是然而如果非要描述出來,這就成了罪。
小女兒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媽,她的小手冰涼,她想要一條鞭子,她要在星野中放牧星星,用它們來為自己的爸爸照明,讓他不再這么悲苦和壓抑,而是朗笑霽開。
但在索引中心最早的記載中,他根本沒有妻子也沒有女兒,是直接由軍方某部旅派遣任務(wù)一樣派遣下來的,有他個人的履歷和“發(fā)病”的詳細記載,未婚,特別典型也特別看不出典型的重度級精神分裂。
重度到只要不開口說話就與常人無異,而一旦開口就露出來他可怕的深淵的那種。
慶幸的是他總是能夠回來,總是自己傷痕累累和滿身疲憊地回來,回來就儼然是一灘爛泥。似乎喘息都非常困難,但眼里燃著火,很清亮的那種火焰,紅轉(zhuǎn)青又轉(zhuǎn)白。
張曉宇的作用之二是一名護士,懂得特別護理的護士。在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護士之外,還是心理學(xué)護士、靈異護士、懂得付出的護士、忠誠可靠的護士,沒有私心雜念的護士。
這幾乎就是給三十八號量身定做的。
也得虧富大海院長能夠推薦出來這么可口可心的護士。
中心的規(guī)規(guī)矩有一條是不能交頭接耳,這個規(guī)矩在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失敗之后被病人們建立了起來,說過和沒說過,想過和沒想過在病人眼中根本不是秘密,你怎么看他們他們都知道。
院方更知道,這個知道是可怕的十二分析法之一的片只假想術(shù)。
片言只語加上假托于某一個人加上這個人的想的方式就會一目了然,也就是對你的評價,對你的適合,而你正好適合,那就是你。
也就是截斷此刻,人好人不好,對于自己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在和他人的意義中有意義,面對的可是一群口無遮攔的人,他們已經(jīng)拋棄了人情世故,也就是當(dāng)說和不當(dāng)說的限制,會信口開河。
信口開河?信的不僅僅是口,這些人已經(jīng)信的已經(jīng)是信,信把他們變得瘋傻了,但只要清醒信就是信,而那些不清醒,是人們理解不了的信或者是信的變異和扭曲。
永遠得不到承認(rèn),永遠被拋棄就是信的割舍和不割舍的痛苦,沒有路的苦悶,向誰說的無語和桀驁。
瘋傻也是一種運行,這只是一種包裝,其實是沒有選擇死亡的一種痛苦煎熬。
意義就是對他人有意義,對自己也有意義。
是被評判出來和自我感覺的自己的意義,人好還是不好。
閘住自己,我守口如瓶。是你向我的意義以及對你自己的意義,得到我的意義和得到你的意義,形成你自己的最后意義。
先擱著一道墻,也就是你從來不用考慮我,對于我的意義就沒有意義。
但會經(jīng)過第三方或者第四方來產(chǎn)生意義,那也只是你的意義。
我的意義是沒有意義,對我有意義和對我沒有意義,我都不在意,我有我自己另外的意義。
這就是磊落甚或是光明。
只說我,不要說別人?;蛘哒f別人,不要因為我。
知道意義就知道了怎么做人。
這些病人的無意義反而成了有意義,他們已經(jīng)不用藏和瞞了。至于個人,你說你沒有線性嗎?在“我”面前來回走兩次你就會無所遁形。
你的思維和過往會灑落一地。
所以沒有人知道張曉宇的出身和來歷。
張曉宇的作用之三是因為三十八號的眼睛,只有她才是“配”他的人。那時三十八號在裝暈,但看到張曉宇他就有了些不淡定,他深深知道精神分裂者的痛苦,必須是知道自己精神分裂而時時控制自己不分裂和分裂了能夠收回來的痛中之苦。
她是。她是一個精神分裂者。她的精神分裂不次于自己。但不知道為什么,她有更堅強的緩性,似乎就像她正在哺乳自己的孩子,片刻的平靜下來。
哺乳之后會發(fā)生什么,誰也想不到。
大約和肯定是,正因為孩子沒有思想,她才沒有受到波及,只有思想會影響和激發(fā)思想,非要激烈出另一個思想。
怎么會這樣?這可能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意思,福無雙至而禍不單行。
她是自己的一個口子。
當(dāng)時三十八號的確是這樣打算的,不料卻發(fā)現(xiàn)了她的神奇之處,她心少。
按照比例來說,她心少就是她靈多,雖然另一種解釋是她很傻,她認(rèn)準(zhǔn)了她就會付出全部。而這樣的人越來越少了,少也沒有得到多少珍惜,被賣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奇珍異寶。
也許運氣不算太壞。
他故意表現(xiàn)出來的熱切和追慕都被富院長看在眼里,富院長認(rèn)為那只是一閃而逝。
不知道三十八號是有意為之。
他是院里的掌門,他以為掌管一個人的身心靈,不是自己的,就是掌管那個人的生死。
這也是多年多年之后,再一次面對三十八號,他老淚縱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