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歸來好比是一劑靈丹,竟讓韓老太的病況好了些,甚至可以取下氧氣面罩了轉(zhuǎn)入普通病房了,但她仍是虛弱。
“你當(dāng)年要是不離開菰城,我也不至于那么孤單?!表n老太軟綿無力地講著:“當(dāng)年,你要是娶了悠悠,日子也不至于過得這么冷清。有錢啥用?成了大畫家卻沒個可心的妻子做伴又啥用?”
“姆媽,您別說了?!弊幽┚趩实馈r隔多年,當(dāng)他再次來到菰城時,首先要面對的是母親的衰老——眼前著生他的人行將朽木,而他卻無能為力。
盡管這些年來,他曾有過幾次回歸,但他總是來去匆匆,匆匆地住了兩夜便逃也似的回了京。他不知道自己數(shù)次逃離究竟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回避當(dāng)?shù)孛襟w對他的關(guān)注,回避他當(dāng)年的那幫赤膊兄弟,回避二十年前那場令人尷尬而絕望的境遇,還是回避那個叫悠悠的女人?
病房外的走廊上響起一陣贊嘆和掌聲,子末聞聲出去,看見女兒在那跳芭蕾舞。優(yōu)美的小身子靈動地旋轉(zhuǎn),舞姿翩翩,惹得護士和病人不由地駐足觀賞。
沁雯見了父親,停了舞步飛奔進他的懷抱。
韓末問:“雯雯是不是想練舞?。俊?p> 沁雯點點頭。
一名護士插嘴道:“府廟有個芭蕾舞班挺好的,您可以帶孩子去那練。”
……
七月的菰城從梅雨中來,沉悶中帶著一股被陽光暴曬的炙熱。子末帶沁雯來到府廟街區(qū),二十年前戲臺已不復(fù)存在,不再有咿咿呀呀的胡琴和越劇花旦凄婉的唱詞了。如今只聽得在戲臺邊的一棟樓里傳出一些時尚混合的節(jié)拍,各種樂器不絕于耳。唯有二樓優(yōu)雅的芭蕾舞曲,有個柔美的調(diào)子唱似的在舞曲里打著節(jié)拍。
沁雯奔上樓,來到舞蹈室門口竟愣住了。小人兒久久地注視著那盤著發(fā)髻的年輕教師的背影,見那曼妙的穿著緊身舞衣凹凸有型的舞者有些熟悉,她掂著綁著舞鞋的腳站在她的學(xué)生面前數(shù)著節(jié)拍跳舞。面前的學(xué)生便成了她的縮小版,一個個掂著腳尖,優(yōu)雅地做著舞蹈動作。
“花寒姐姐!”沁雯終于喊,子末微笑止步。
花寒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小跑過來,興奮道:“雯雯,子末老師,你們怎么來了?”
“爸爸帶我來練舞的!”沁雯悅聲答。
“是么?小雯雯,歡迎你!”花寒牽起小人兒的手,夸獎了她身上漂亮的舞衣,而后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兒興高采烈旋轉(zhuǎn)起來,咯咯的笑聲回響在舞蹈室中?;ê畮喏┨鴣淼剿膶W(xué)生中,于是沁雯便很快地融進了小伙伴中,跟著她們一起練起舞來。
子末站在門口,恍惚間,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子末,進來!”花寒說:“你這位大畫家來菰城第二天就來找我了,讓我舞蹈室蓬蓽增輝??!”
子末說:“我女兒一天不練舞就不行,所以才找到這里來了?!?p> 花寒看了看沁雯,再看了看他,抿嘴道:“你女兒還有點像你,執(zhí)著!”
子末不解:“你怎么知道,我執(zhí)著?”
花寒不語,笑容越來越令人費解。
這時,一名記者握著話筒向舞蹈室走來,身后跟著一位扛著攝像機的工作人員?;ê畬⑺麄冋堖M后對子末說是菰城電視臺的肖記者,今天來對她的舞蹈室做專訪的,隨后向那名記者介紹了韓子末。
即刻,子末的手被那名肖記者緊緊地握住,那人激動道:“子末老師,聽說您多年前就離開菰城去北京了獨自闖蕩了,您的一幅畫如今已是天價。這次您回菰城能否接受我們菰城的媒體采訪?”
子末道:“既然你們今天是這兒來做專訪的,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闭f罷,向小人兒耳語了幾句,隨即離開。
肖記者追喊:“子末老師”。
花寒目送子末的背影,唉嘆了聲:“別追了,畫家的脾氣向來古怪,何況他是韓子末?!?p> 肖記者回神,詫異地問:“您早就認識他?”
花寒詭魅地笑了:“當(dāng)然!”又折回教室,對她的學(xué)生拍手道:“孩子們,我們接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