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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兮風起

六道輪回(二十)

云深兮風起 沈筠兮 4448 2021-07-21 22:59:53

  重寰取了竹枝和素絹,便趕到奈何橋邊,見到正忙著端湯給亡魂們的孟婆,便喚了聲:“阿媛?!?p>  孟婆婆抬頭看清是他,叫了個陰差幫忙舀湯,一面引著他繞到三生石后,一面道:“她來時我恰巧在去地藏那里的路上,陰差只當她是一般的亡魂,便按例舀了湯給她,幸而你信傳得及時,我還趕得及把她從奈何橋上拽回來,不然她便又轉生了…然而那些凡塵往事,她此刻大概又都忘了?!?p>  重寰見到靠在石上睡熟了的云兮,走過去將她輕輕抱起,口中道著:“不要緊,忘了也好?!北阋雅c她一同飄然遠去。

  最后三千年,天帝讓云兮暫且替換了從前在星云臺上侍奉的一個小仙娥,也是便于北辰諸神值守布星時能夠先見習見習。

  那日云兮方與先前的仙娥交接完畢,天樞神君便翩然而至,見她們對他長揖,點點頭算是回禮,又問是否都交割清楚,那仙娥細細答了許多方才辭別,言語行動間頗有些不舍的意思,想來也是貪戀上神風姿的緣故。

  看著她離開,云兮轉回頭便望見重寰清遠的目光,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緊張,趕忙低頭避開,只聽見他淡淡道:“雖說你走了捷徑,修為提升極快,如今也能抵個次仙了,可飛升上仙要受的那四十九道天雷也不是玩兒的。星云臺上事情不多,閑下來還是要下功夫精進修為,只有三千年,一轉眼就過去了?!?p>  云兮聽罷,一面躬身施禮,一邊規(guī)規(guī)矩矩答道:“是。”

  重寰見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微微笑道:“北辰宮不比紫霄殿,沒有那么大的規(guī)矩,況且你我份屬同僚,若論起來,職位也對等,不必如此?!?p>  云兮“哦”了一聲站直身子,卻仍垂著頭。不知為何,她總不大敢直視面前這位天樞神君,或許是他身上星光璀璨太過耀眼,又或許是他風姿獨絕積石如玉,讓她覺得自慚形穢,頗有壓力。

  重寰見她很有些不自在的樣子,想到她從前活得何等恣意,如今突然強加給她這些莫名其妙的約束,不大習慣也屬正常,便又放緩了語氣問:“你將來是要帶兵的,想好要用什么形制的法器了嗎?”

  云兮呆想了片刻,沒有主意,反問道:“神君用的什么法器?”

  重寰答:“瑯環(huán)劍?!?p>  云兮抬眼看了看,見他面上似乎還有淺淺笑意,又試探著問:“小仙…能見識見識嗎?”

  重寰笑而不答,只是輕輕一抬手,掌心便已托起一柄重劍。

  云兮見它非金非玉,周身還縈繞著絲絲寒氣,忍不住伸手去探,卻聽重寰道:“小心?!?p>  但卻來不及了,劍芒已然劃破了她的指尖。

  云兮吃痛,縮回手時,血珠顆顆滾落,她捧著手,再看重寰已收了劍,眉頭微皺,心中不禁有些懊悔,自己也是太過魯莽了,忙道:“抱歉抱歉,我不知道它這樣鋒利,只覺得它實在漂亮…忍不住想摸一下,污了神君的法器,實在抱歉…”

  她后面原本還有一大篇要不要幫您擦一擦之類的話,全被重寰遞給她的一方素絹堵住了。她愣了一愣,才意識到這是給她止血用的,忙接過來,奈何單手怎么也弄不好,只得胡亂裹住傷指了事,重寰見了,輕嘆一聲拉過她的手,仔細替她包扎起來。

  云兮覺得有些尷尬,便沒話找話道:“不是神仙們隨便拂一拂,傷口就該消失的嗎?”

  重寰淡淡笑道:“被普通的兵器所傷可以,瑯環(huán)這樣的法器不行?!?p>  云兮聽罷“哦”了一聲,更加尷尬,便又找補道:“其實這樣小的傷過一會兒自己就好了,不必如此。”

  此時重寰已打好了結,將她的傷手遞到另一只手中:“那你就小看瑯環(huán)了,凡它所傷,放任不管都是不行的,這條手絹是玄女所織,有療傷之效,你須裹足兩日傷才會好?!?p>  云兮聽了,不禁肅然起敬,同時感嘆,果然上神就是有氣派,連隨便一張手絹都是玄女織的。

  她正胡思亂想著,就聽天樞神君又問:“想好了嗎?”她一愣,反問:“什么?”繼而想到他先前的問題,“哦,小仙覺得劍就挺好,雖然瑯環(huán)有些沉的樣子…能輕巧些更好?!?p>  重寰聽了,輕輕一抬手,掌心便幻化出一桿尖槍,云兮觀其華彩,揣測它是破軍星的法器,果然又聽他道:“這是以前若華用過的,你先試試吧?!毖援厡⒛羌鈽屚罩幸粧?,它便撒歡似的飛得沒了蹤影,過了許久也不曾回來,云兮還擔心它別是太久沒出來玩兒跑丟了,正想時,忽見它嗖地一聲又飛了回來,繞著云兮不停轉圈,云兮被它轉得頭暈,不禁道:“別轉了別轉了?!蹦羌鈽尮徊晦D了,但還是在她面前來回晃悠,云兮覺得它還算聽話,便伸手拂了拂上面的纓子,那尖槍竟一副很受用的樣子,自己原地轉起了圈。云兮心想,這天樞上神問了半天,結果還是只摸出一桿槍來,既如此,費那么些話干嘛,然而雖說這尖槍雖不如劍合意,但勝在乖巧,還是能湊合用吧,況且戰(zhàn)場上,大概還是槍更好使…

  她一面想,一面看著那尖槍越轉越快,就要連影子也看不清了,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它又忽地停住了,再一看,已變成了一柄三尺長劍。

  重寰微微挑了挑眉,他也有些詫異,這東西,竟然這樣快就認了新主,但還是不急不緩地對云兮解釋道:“這些法器只要認了主,自然會隨主人心念改變形態(tài)?!?p>  此時云兮已繞著那劍轉了兩圈,聞得重寰此言,面上雖淡淡的,心中卻自是雀躍,探出手試著握住劍柄,那劍也十分配合,隨她拿在手中細細翻看。云兮見它通體銀白,劍身又十分窄薄,心念一動,用手指輕輕一壓,果然極其柔韌,又隨手揮了幾下,靈巧非常。重寰覺察出她看似不動聲色之下的細微情緒,知道她必定是歡喜的,又見她只是將它捧在手里看不曾試,想到她尚未學過劍術,便隨手折了身邊一支細竹條,道了聲:“接招”,說著便以那竹枝當劍,向云兮招呼過來,云兮驚得連連后退,一邊躲一邊結結巴巴問:“怎…怎么接?”

  重寰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用你手里的劍?!?p>  云兮這才想起手里是有兵器的,忙揮劍去擋,可那劍身極柔,一碰竹枝就彎了,根本接不住,弄得云兮狼狽不堪,重寰又道:“這是軟劍,你不能拿它硬碰,得用巧勁?!?p>  云兮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盡量領會他的意思,卻還是將長劍使得一塌糊涂,被天樞上神用竹枝子抽得上竄下跳,左閃右躲,最后累得癱坐在一棵三珠樹下,喘著粗氣擺手道:“神君…您且讓我歇一會兒?!?p>  重寰微微一笑,將那竹枝隨手往地上一扔,略站了片刻,算到時辰差不多了,便走到星云臺中央,雙手結印,開始施法布星。

  云兮這才注意到,此時星云臺前已然橫起一條燦爛星河,隨著天樞上神的動作緩緩流動,美得動人心魄,一時間把別的事也忘了,只呆坐著觀望而已。

  重寰布完星,回首便見云兮還坐在樹下,雙手抱膝,望著緩緩流淌的星河,那些星星似是落在了她眼中,同樣流光璀璨。恰巧一陣風來,徐徐撩起她方才打斗時散落的幾縷碎發(fā)。

  此時,忽從星河中走下一位神女,笑吟吟來到重寰面前,晃了晃手中的竹籃道:“神君辛苦了,妾奉西王母之命,給您送些茶點鮮果來。”

  云兮看到天樞上神那萬年如彼的淡漠終于有了些變化,不由得感嘆,也只有這樣綽約的神女才能讓他眼神如此柔和。

  重寰道:“有勞了,月神坐下喝杯茶吧?!?p>  原來是嫦曦,怪不得她一來,連漫天星星都失了光華。

  聽她答:“榮幸之至?!痹瀑獗阒约哼@會兒可以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了,人家上神間喝茶聊天,自己一個小仙娥斷沒有湊上去聽的道理,于是自顧自走開。無意間回頭,卻見方才重寰隨手扔掉的竹枝此刻竟直直地立著,心中疑惑,走過去搖了搖,不動,又輕輕拔了拔,發(fā)現(xiàn)它竟生了根,不由感嘆天界真是好地方,心中又一動,也去折兩支竹子,尋了個合適的地方扔下,等了片刻沒有動靜,想了想,將它們拾起來插進土里一些,又耐著性子等了許久,輕輕一拔,兩支卻都未生根,心中疑惑更盛,想著或許正好是這兩支不行,正要回身去重折兩支時,卻撞上了一直跟在她身后晃悠的軟劍,她唬了一跳,嘀咕道:“就不能跟瑯環(huán)一樣該出來的時候再出來嗎?總不能天天背著你吧?!?p>  話音未落,只見銀光一閃,那劍繞著她轉了兩圈,倏地縮小許多,又繞著她的手腕轉了兩圈,最后纏在她的食指上,化作一枚云紋戒指,云頭似乎還泛著淺淺水光。

  云兮原本覺得要是能像能瑯環(huán)一樣直接收起來最好,不必留有實體,可如今見它化作戒指,又想這或許跟修為也有關,多半是自己太菜的緣故,不能要求太高,也就罷了,專心尋起她能長根的竹枝來。誰知精心挑選來的竹枝還是不行,她捧著那竹枝發(fā)了半日呆,想著或許是要澆點水才成,可這會兒去哪里引水呢?

  正當她顧盼之時,那戒指忽地離了她的手指不知躥到哪兒去了,接著天上竟真的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她趕緊丟下竹枝,往重寰他們飲茶的亭子里避雨來。

  嫦曦見她忽而可以操控破軍法器,忽而竟還能在這九重天上布雨,先是疑惑,繼而恍然大悟道:“哦,她就是那個…”

  重寰微笑著點點頭,此時云兮已經(jīng)走進亭子里了,他便問她,“你方才在那邊折騰什么?”

  云兮道:“小仙想種片竹子?!?p>  重寰無語:“竹子是你那樣種的?”

  云兮有些茫然地指著他先前丟下的那根竹枝道:“我看神君您也是隨手丟地上就生根了…”他們便循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竹葉在雨中越發(fā)顯得鮮嫩翠綠。

  嫦曦掩口笑道:“這傻孩子,它能原地生根,是因受了上神仙澤浸潤,而且須得天樞神君這樣高的修為才可以,你我都是不行的。”

  云兮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嫦曦觀她性情,清冷沉靜中藏著熱烈純真,心里生出幾分喜歡來,又見她鬢邊落下幾縷碎發(fā),便道:“歷屆天后最看重女仙儀態(tài),你這樣是不行的,過來我?guī)湍阒匦率嵋皇??!?p>  云兮下意識捋了捋頭發(fā),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紅,一面道:“這怎么好意思呢?!币幻婀怨宰叩剿砼宰?。

  彼時重梳嬋鬟,云兮忽道:“神女佩的什么香,這樣好聞?!?p>  嫦曦略一思索,笑道:“大概是常在木樨樹下坐,沾染了花香吧?!?p>  云兮亦笑道:“是木樨,但又不全是?!?p>  嫦曦道:“人神鬼怪,身上都有自己特別的氣味,自然不能全是花香?!?p>  “都有嗎?”云兮牽起自己的衣袂聞了聞,喃喃道,“沒有吧。”

  見嫦曦笑而不答,云兮倒也不再追問,與他們默默坐著飲過一回茶,忽然望著亭外的雨絲嘆道:“也不知這雨何時能停?!?p>  嫦曦一愣:“你布的雨,卻問別人何時能停?”見云兮一臉茫然,方知她是真的不明白。

  正說著,方才飛出去的云紋戒指倏地飛了回來,雨也漸漸停了。

  云兮擺弄著重新纏繞到指上的云紋戒,問道:“這玩意兒還能布雨?”

  重寰原本不動聲色地沏著茶,聽到她問,連眼也不抬,答曰:“從前不能?!?p>  嫦曦聽了笑道:“怪不得它這么快便認了新主,看來也是瞅準了進階的時機。”

  云兮聽到此處,恍然大悟,想來世間萬物皆為利往,也無可厚非。于是順著嫦曦的話往下說到:“嗯,它多半是想著,增加一項技能也好,將來若不打仗了,還能去云中君帳下混日子,不至于被白白閑置一旁,沒得事情可做?!?p>  嫦曦聽了她一番高論,掩口笑道:“看來今后北辰宮好玩兒了?!?p>  三人圍坐著又飲了一巡茶,嫦曦便起身告辭,重寰送了她,復又坐下沏茶,云兮憶起先前那個仙娥以自身因果為例,勸她凡事勤謹些,今后必能如她那般順利升遷。又囑咐她說,北辰宮的神君們性情各異,其中天璣最為嚴苛,若遇他來值守,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似天權在時那般省事,至于玉衡神君,嘴雖有些太碎了,但也強如天樞總不大說話。

  想到此處,她默默收拾了用過的茶盞,又四處檢視一番,確認過真的無事了,便立在那棵三珠樹下,望著樹上的果子發(fā)起呆來。忽的又聽重寰道:“那個不能吃。”待云兮回頭望時,他已緩緩走到她身側,繼續(xù)道,“不給你的法器取個名字嗎?”

  云兮問:“它原來有名字嗎?”

  重寰道:“逐水。”

  云兮聽罷一笑:“這名字取得可真夠隨便的?!闭f完想了想道:“那現(xiàn)在叫隨風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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