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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兮風起

六道輪回(十九)

云深兮風起 沈筠兮 5285 2021-10-03 13:50:18

  卻說文茵被清源帶回家中,昏睡數(shù)日才幽幽醒轉(zhuǎn),睜眼卻見榻邊坐著個不認識的小姑娘,再看兩眼又覺得面善,正摸不著頭腦,那小姑娘已笑吟吟道:“小姐醒了,還有沒有哪里疼,或者有什么想吃的沒有?”見文茵仍是一臉茫然,便又道,“是了,小姐還不知道我是誰呢。我是老大人剛買來侍奉您的丫鬟,您叫我鯉兒就行。”

  文茵這才笑著點點頭,張口想要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胸腹之間空空如也,仿佛連氣也沒有一絲,根本發(fā)不出聲音,鯉兒見她如此,原本燦若朝陽的笑容里撞進一絲陰霾,有些心疼地嘆道:“小姐這是傷了元氣,也不知多久才能補回來,別的大概也吃不下,我灶上溫了粥,且先盛些給您吧,等等啊?!?p>  她說著便出去了,文茵正苦笑著想,就不能先賞口水喝嗎,她已忙忙地回來,一邊自言自語著:“對對對,都那么多天了,肯定渴了?!币贿吘偷沽怂畞?,一點一點喂文茵喝下,之后又忙忙地出去了。

  文茵躺在床上盯著頭頂?shù)膸め?,心中好笑,父親去哪兒弄來這么個毛丫頭,熱心倒是真熱心,只是不像會照顧人的樣子。

  正想著,顧清源進來,見文茵果如鯉兒所言已經(jīng)醒了,高興得坐在她榻邊絮絮叨叨說了半日話,文茵也就大概明白了鯉兒的來歷。

  原來在文茵被收押期間,顧清源得知她那時是被自家人騙去清虛房中的,且那個人當夜就已蹤跡全無,顯然是被買通了故意陷害主人,一怒之下便把家中仆從全部遣散,卻忘了文茵回來后無人照顧。起初那幾日都只能靠韓瑛幫忙,韓瑛雖從未推脫,但清源也知道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好在有一日去給文茵買藥回來的路上,恰巧遇見個賣身葬兄的小姑娘,哭得還挺可憐,清源就給了她家里人幾兩銀子為她兄長操辦后事,將她領(lǐng)回到家中,這姑娘就是鯉兒了。

  文茵起先覺得這小姑娘出現(xiàn)得有些刻意,還賣身葬兄呢,沒聽過??赊D(zhuǎn)念一想,自己現(xiàn)在大概連狗都不愿意理,值得誰來算計什么呢,也就不去深究了。

  又過了幾日,韓瑛和琉璃一同帶著御醫(yī)來看文茵,見她容顏雖還很憔悴,眼神卻已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明,終于稍稍放心。御醫(yī)診了脈,又問起飲食服藥的情況,鯉兒便抱怨開了,說哄文茵吃藥實在太難,還追著御醫(yī)問有沒有味道好些的藥,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琉璃向來喜歡這樣性格的人,索性拉著她坐到一邊聊了起來。韓瑛便趁著端粥給文茵,悄悄道:“姐姐想的不錯,謝慎果然還是要道長的命,好在我們一早安排了人暗中保護,沖和子又及時前來接應(yīng),他們才沒得手,這時候兩位道長已經(jīng)安全回到益州,山高路遠,想來他謝慎的手也還伸不到那么長,姐姐可以放心了?!?p>  文茵聽了心中五味雜陳,只點點頭道:“回去就好?!闭f完只是盯著手中的粥碗發(fā)呆。

  韓瑛見她悵然若失的樣子,對先前的猜測又篤定了幾分,便好言安慰她道:“是啊,只要人平安,日后總還是有再見面的機會?!?p>  文茵聽了,卻只是笑笑:“我從前就常覺得,他不是這濁世上的人,偏偏被我?guī)Ю壑鴣碜吡艘辉?,沾染滿身風塵,如今還能回到他的清凈地去是好事。再見…卻也不必了?!?p>  寒來暑往,轉(zhuǎn)眼又是中秋,這日文茵正在廊下閑坐,鯉兒順手給她搭了條披肩道:“姐姐如今身子雖好多了,也不能大意,著了涼可不是玩兒的?!?p>  原來文茵覺得自己一把年紀又成過婚,還被人叫姑娘小姐的實在尷尬,便干脆讓鯉兒像韓瑛一樣叫她姐姐,鯉兒自然樂得從命。

  這時文茵擁住披肩嘆了口氣道:“父親把人都趕走了,清凈倒是清凈,可如今這滿院子的落葉,誰來掃呢。”

  鯉兒往院中一望,笑道:“掃它做什么,說不定待會兒起一陣風就把它們都吹走了?!?p>  文茵便也笑了,一面起身往大門處走一面道:“盡胡說?!?p>  鯉兒跟上來攙著她道:“姐姐又往哪里去?”

  文茵道:“我早上一醒來就聞到香味,想是巷子里又有人在賣桂花了,咱們?nèi)ベI一些回來撒在酒壇里,再做些糕餅點心,倒應(yīng)景。等父親在宮里領(lǐng)完宴回來,咱們一家人喝喝酒賞賞月,也算過個節(jié)?!?p>  鯉兒一聽拍手叫好,二人便同出門來,循香而去,果然在巷口看到一個賣花的婦人,文茵便挑挑揀揀,想要選些形態(tài)好的花枝順便插瓶,忽然聽到前面有人吵了起來,抬眼看去,簡直哭笑不得。

  原來是京兆尹家的轎子和右將軍家的馬車恰巧都要從這個巷口過,偏偏這里路有些窄,錯不下兩隊人馬,他們又都不肯相讓,便吵了起來。

  將軍家的車夫嚷道:“京兆尹算什么東西,給我們將軍提鞋都不配,你們到底懂不懂規(guī)矩,還不趕緊讓開?!?p>  京兆尹府的女使不急不氣,反唇相譏:“若車里坐的是位正經(jīng)誥命夫人,要我們讓也可以,但那位…”她說著譏諷一笑,“我家夫人急著進宮領(lǐng)宴,實在不好相讓,你們那位不用去,想來也是挺閑的,就讓一讓也無妨吧。”

  這個文茵知道,據(jù)說謝慎將鐘氏扶正后,幾次上書為她提請封誥,要么被尚宮韓瑛以各種理由退回,要么就是長使琉璃輕飄飄一句:“那么多國家大事尚且顧不過來呢,陛下哪里有空看這些?!彼倪@些奏疏便永遠被壓在書案的最下面,反正就是輪不到。謝慎無法,最后終于尋著機會親自遞到女帝面前,誰知女帝只略翻了翻就扔回給他,不咸不淡地道:“謝將軍,朕念你是國之棟梁,對你做的那些糊涂事才不予深究,可你跟你那個做王妃的姑母也該摸摸脖子上有幾顆腦袋,背著朕偷偷摸摸搞些小動作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膽敢自己往槍頭上撞,是當朕聾了瞎了,還是好欺負?”謝慎聞言驚出一身冷汗,急忙告罪,從此不敢再提這事。

  卻說那邊鐘氏被踩到痛處,終于急了,派了個牙尖嘴利的丫鬟出來與這女使對罵,到最后女使便把什么陰狠狐媚,陷害主母之類的話都罵了出來,聽得路人為之側(cè)目。文茵原本站在旁邊看熱鬧,還有些滿足了惡趣味的暢快,但一聽她說到這個,心里便不是滋味起來,嘆著氣付過錢,拿起花就要走。此時天地間卻忽然刮起一陣大風,吹得那些人東倒西歪,各自躲避去了,哪里還顧得上吵嘴。

  文茵見到風起,忙將花枝護在懷中,誰知那風竟一絲也未從她們這里過,心中納罕,忙帶著鯉兒回家來,推開院門一看,就又愣住了,鯉兒看了拍手笑道:“我就說嘛,風吹吹地上就干凈了,姐姐還不信?!?p>  文茵心道這也是離奇事,想到離奇事,便又想到清虛,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意興闌珊地揀了兩只桂花來插瓶,剩下的便都交給鯉兒自己擺弄。

  鯉兒一邊忙活,一邊沒好氣地道:“說什么買些花咱們做點心,花買回來又不動手了?!边€故意將咱們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文茵笑笑,坐在一旁望著瓶中那兩支桂花,喃喃自語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p>  鯉兒見她如此落寞,心中頓感凄涼,便也長吁短嘆起來,文茵想著她平日里那樣沒心沒肺的人,竟被自己說得感傷若斯,自然有些不過意,略想了想,笑道:“話說鯉兒,你該不會是田螺姑娘吧?!?p>  見鯉兒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望著她,便又笑道:“你看啊,你到了我們家就每天洗衣煮飯煎湯熬藥忙前忙后,一個人干了幾個人的活,還沒有薪餉可拿,不是來報恩的是什么,若我是個男人,斷不能成天白白守著這天上掉下來的好姑娘,早娶過來做老婆了…”

  鯉兒聽她越說越離譜,忙撇著嘴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p>  這報恩尚說得過去,畢竟當初若不是云兮拼死相救,她敖紅鯉早成了條焦香烤魚,所以才巴巴地逼著柳樂歸扮尸體,借機來照看轉(zhuǎn)世歷劫的她幾天,只不過她可沒文茵說得那么會干活,這衣服是蝦兵洗的,飯是蟹將煮的,她自己呢,煎湯熬藥時常打瞌睡,全賴天樞上神的送來的陣陣清風幫忙調(diào)節(jié)火候。

  鯉兒想到此處,似笑非笑地道:“您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今天的藥還沒吃吧,我看…”

  文茵聽了趕緊站起來往屋中走,邊走還邊道:“唉唉,看我這記性,韓瑛上次說讓我?guī)兔φ覀€什么書來著。對,你先忙吧,我趕緊去看看,明天好讓父親帶給她,別一會兒又忘了?!?p>  鯉兒看著她的背影,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卻還是盛藥去了,等到盛好了藥,又悄悄自懷里摸出一個錦囊,從中拈出一撮閃著七彩光華的碎屑,似乎是想放進碗里,豈料手卻忽地被定住,她轉(zhuǎn)頭一看,果然是重寰。

  只聽他道:“鯉公主,不可胡來?!?p>  鯉兒有些不悅,掙脫開來嘟囔道:“不過一點水精魂的碎渣子,讓她吃了少些苦痛而已,哪里就礙著什么了?!?p>  此刻玉衡也現(xiàn)身笑道:“小丫頭,知道你是好心,但鴻蒙境中不能對凡人使用術(shù)法靈藥是上古盟約,不守規(guī)矩的話,不僅你,連你的好姐姐都要跟著遭天譴?!彼f著幸災(zāi)樂禍地瞟了一眼重寰,“沒見我們的天樞上神,先前為了充當好清虛這個角色,竟自封靈脈,被折磨得那樣子都不敢亂來么?!?p>  鯉兒卻還撅著嘴分辨道:“這么點兒應(yīng)當無妨的,剛才上神不還動用仙法弄了陣怪風出來掃葉子嗎。就不怕天譴了?”

  玉衡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重寰,笑道:“你也知道他本就是司風之神,這樣假公濟私的事,倒還能勉強蒙混過去?!?p>  鯉兒聽了,這才悻悻地將那些碎屑又收回錦囊,揣進懷中,端上湯藥撅著嘴出去了。

  玉衡便問重寰:“云兮這人間道三千年還沒歷完嗎?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吧?!?p>  重寰點點頭:“快了,還有不到十年。”

  玉衡這才松了口氣:“那就好,這后面應(yīng)該也沒什么事了,以后呆在天宮里雖然無聊,卻也不必再受這些苦,要說她這一萬多年的折騰,我連看著都覺得疼覺得累,好在總算要到頭了?!?p>  果然,之后的幾年年,文茵過得還算平順,除了偶爾入宮伴駕,其余時間便是在家中臨帖讀書,撫琴畫畫。后來顧清源生了急病去世,主編的大典卻還有小半卷沒能完成,女帝便讓她接替清源繼續(xù)編書。待到大典編完,她也油盡燈枯,卻有人以她不貞為名,反對將她的名字列到編者中去。

  韓瑛來看她,說起這事氣得跳腳,她反不以為意,一面咳嗽還一面安慰她說這些浮名不要也罷。韓瑛還是替她抱屈,文茵也只笑笑,韓瑛只好也不提了,后來忽然想起一事,忙問文茵道:“對了,之前陛下請姐姐為皇陵撰寫碑文,不知寫好了沒有?!?p>  文茵笑道:“你看看我,真是老來多健忘,上次就該給你的?!闭f完讓鯉兒去書案上取了文稿來交給韓瑛,還自嘲道:“誰不知道當世書家首推謝謹之,光是字好也就罷了,文筆卻更好。陛下怎么放著上好的不用,凈挑我這樣不入流的使?!?p>  韓瑛笑道:“這個陛下倒說過,謝將軍的字蒼勁挺拔,曠古爍今,用作皇陵的碑文自然是合適的,但陛下私心還是更愛姐姐的灑脫飄逸,字里行間自有神仙風骨。況且這碑文須得說盡陛下一生功過,也只有姐姐這位知己能寫,倘若交給他們,大概寫出的都是那種華而不實的模式文章,還不如立個無字石碑?!?p>  文茵聽了笑道:“無字碑也不錯啊,是非功過任評說?!闭f完咳嗽卻像止不住了一般,喉中痰聲聽得人心驚,韓瑛拂著她的背嘆道:“姐姐身體總不好,都是一向太過耗費心力之故,好歹現(xiàn)在書也編完了,一定好好將養(yǎng)才是,姐姐不知道,陛下近日問了御醫(yī)你的病…很是傷懷…”

  文茵卻只是笑笑:“其實我這一生自覺充實,也算比許多碌碌而過的人值得了。此刻知道自己天命將至,也還不覺得有太多遺憾,陛下又何必為此傷懷。”

  韓瑛聽了急道:“姐姐也不忌諱忌諱,什么就天命將至了,叫我們聽了怎么不難過?!闭f完幾乎就要垂下淚來。

  文茵忙拍著她的手道:“傻姑娘,生死有命,哪里因為我說或不說就有所改變,況且等你到了一定的年紀就知道,無論是摯愛親朋,還是過客路人,相伴的時間或長或短,終究不過一場分離。天長地久,哪有什么是永恒不變的。來或去,生或死,又何必執(zhí)著?!?p>  鯉兒在一旁聽了,順口接到:“可不是嘛,你看她這些年哪一天過得不受罪?尤其這陣子。當真做人太苦,不如早些歸去的好。”

  文茵望著韓瑛笑道:“看看,人家小姑娘都比你通達。”見她眼睛仍舊紅紅的,就想岔開話題,“之前聽琉璃說,你家小妹妹的婚事已經(jīng)定了?”

  韓瑛聽了,皺著眉頭道:“家里人說得起勁,可她還是不想嫁?!?p>  文茵道:“怎么,就因為看到你也未嫁?”

  韓瑛搖搖頭:“是,也不全是,她說她就是怕生孩子?!?p>  文茵聽了笑道:“那你呢,當初有門那么好的親事,怎么就是不愿嫁?!?p>  韓瑛悵然道:“我是真的不知道跟一個陌生男子要怎么相處一生?!闭f完看了看文茵,欲言又止,卻見文茵只是微笑不語,便斟酌著道:“姐姐跟謝將軍當年也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還是陛下親自為你擇定的,后來還不是…姐姐你能不能實話告訴我,當初為什么一定要和離?!?p>  文茵聽后沉默許久,到韓瑛都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才緩緩道:“我與謝將軍,起初也是琴瑟和諧,后來他納妾,恰恰是在我身心都最煎熬的時候,那時我以為我們只是相處的日子太短,所以他對我的感情才會淺到別人三兩句話就能離間,所以仍然珍惜與他的夫妻緣分,可在被收監(jiān)那段時間,我終于靜下心想明白,日子久了,感情自然會變深,但我于他而言,永遠只會是合適的妻,而不是心愛的人?!?p>  韓瑛嘆道:“可這世上真心相愛的夫妻太少,大家不都是得過且過嗎?!?p>  文茵淡淡一笑:“得過自然且過,可那時候,大家都知道我冤枉,偏偏是他要鬧成那個樣子,叫我如何得過?!?p>  韓瑛道:“是,陛下早說過,姐姐看著柔順,其實性子剛烈得很?!彼钟行┆q疑地道,“那…真的都跟清虛道長無關(guān)嗎?”

  文茵想了想答道:“我從未想過要與道長如何。”

  那之后不久,文茵便去世了,同時鯉兒失蹤,韓瑛幫著顧家親族料理后事,整理文茵遺物時,無意間打開了妝奩的暗格,卻見里面只有一截竹枝,一方素絹。

  韓瑛沒來由地覺得這兩件東西都與清虛有關(guān),又想到文茵最后那句話,恍然大悟,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她從未想過與他如何,意思并不是對他沒有感情,而是這份感情純粹得不必相守,甚至不必宣之于口,也能坦然自在。

  于是韓瑛悄悄將這兩件東西放進文茵棺槨之中,卻不知在她離開后,將一切默默看在眼中的重寰又把它們都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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