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與守護,經(jīng)歷坎坷才能知道人生不易,溫暖與愛是后半生的我,明白心態(tài)的重要性。
——盛念。
我是個不受歡迎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自我出生起,我就知道自己本不應該出生。
因為,我并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孩子,我是被滿懷期待地懷胎十月出生,又被滿懷憤恨的拋棄的。
我的母親,是個大山里的姑娘,她自強自立,為人極其驕傲,從深山老林里,用學業(yè)拼出了一條走向大城市的路。
很可惜的是,她知道什么叫天文地理,知道什么叫九章算術(shù),知道什么是高等數(shù)學,卻算不透——人心。
她和父親是在大學里認識的,他們相知相愛,是精神上面的伴侶,但在生活中,就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了。
他們的愛情,就像三春月的花一樣,開的很盛,很熱烈,但終將要凋零。
我對那個冠以我父親名字的男人不是很了解,畢竟我只與他在襁褓之中見過寥寥幾面。
我對他所有的印象來自于周圍人,以及——我的母親。
按周圍人的說法:他是個鳳凰男,吃軟飯的。
事實也是如此,他在我母親懷上我的那段期間和另一個有錢有勢的女士,暗度陳倉了。
像我母親那樣烈性的人,是不可能接受這樣的事,于是,我的戶口本上便少了一個人的名字。
按照法院的說法,我母親當時的經(jīng)濟能力是負擔不起我的,于是,我被判給了我的父親。
我不知道我母親當時是怎么想的我覺得她一個年輕女性,獨自撫養(yǎng)一個孩子,大約是不成的,但是這樣的骨肉分離,確乎是常人所難以忍受的。
更何況,對方是那樣的一個人,我又是那樣一個人的孩子,看到我,豈不是心上又被捅上一刀。
我是風雨飄搖著長大的。
我的父親,他約摸也不能算個父親吧。
他是家里的獨生子,從小被寵著長大。
生活能力基本為零。
書倒是讀的不錯,可惜沒一樣進入腦子里的,思想道德政治這門課肯定不及格。
他的家庭條件也不怎么好,但是,父母一定是懷著溺愛的態(tài)度來對待他的。他并不是個純粹的獨生子,在他的前面還有六七個姐姐,但,全在災荒年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夭折了。
所以他被養(yǎng)的有些不知世事,幸虧遺傳了父母的全部優(yōu)點,長成了個鐘靈毓秀的好樣子,才能騙別人家小姑娘,心甘情愿的養(yǎng)著他。
是的,我那個不知所云的后母,是個小姑娘。
大約高中還沒畢業(yè)呢。
是我父親的家教對象,家里頭七八個哥哥,就她一個女娃娃,也就是家世好,才能由著她胡來。
攤上了這樣不靠譜的父親和繼母,我本該是活不成了。
幸而我奶奶這段日子來城市里住過一段時間,把我這個獨苗苗給接了回去。
雖然老人家重男輕女,住在大山里,但是,總算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我給養(yǎng)活大了。
老人家年紀大了就迷信,她來城市也是因為生了一場大病,后來又算命先生糊弄說,自己這是做了虧心事,報應來了,需得想法子彌補才能把這劫給消了。
她思來想去,自己這個良民一輩子也沒干過什么大事,唯一讓她覺得虧心的,大抵也就是那六七個女兒。
正巧聽說了我這個事,便起了心思,將我?guī)Щ亓死霞?,一來,替兒子解決了件大事,二來,自個兒也心安,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這一被接回去,她那病就如山倒一般的消去了。
大山是真?zhèn)€深山老林,十幾個人合抱粗的老樹到處都是,聽老人們說山林里深處還有些個老虎獅子,小時候不注意這些傳言,總覺得可怕,后來長大了,仔細想想,深山老林里也有獅子這玩意嗎?
想來也是以訛傳訛,什么可怕說什么,唬得我們這些小孩子,不敢往遠處走。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處,深山老林有深山老林的壞處,雖然空氣是清新,河流更清晰,森林是自然而幽深。
可惜交通總歸不便,科技的力量似乎影響不到這里,除了幾盞小山燈以外,別無他物。
這里運輸貨品靠驢車,平常全靠兩條腿,也沒有自來水,年紀小小就挑擔,吃飯全靠爐火燒,炒菜也要柴干了,小小年紀一手繭,上的廳堂下的廚房,也能上樹掏鳥蛋。
更是山里頭的土霸王,振臂一呼天下有。
山里頭是沒有小學的,偶爾有個支教也是很久很久的時候了,我們想上學,也只能走個七八里路到隔壁山里面,那有個大學堂,收集了附近幾個山頭的孩子。
我便是在那里,認識夏夏的。
他很聰明,在眾人當中那叫一個——鶴立雞群。
山里里的孩子大多走著鬧著。皮膚吧,那叫不一般的黑。
他呢,一身冷白皮,斯文平靜得,就是個大城市里來的孩子。
他不上課,就遠遠地在學堂外望著,不過幾分鐘,就有老人拿著根棍子追著他走,他也不跑,就呆在那。
老人到底沒下狠手,雖然孩子不是自家的,但總歸是花錢買來的。
磕著碰著了,損傷的不都是自個的錢嗎,更何況,她還指望著孩子來養(yǎng)老呢。
這種情況在這兒是屢見不鮮的事兒。
兒女都是債。
他們這里大多數(shù)都是留守老人,孩子們出了大山,就不再回來了,即使有回來也不過是零星半點,鳳毛麟角的人物,大多不成器。
更多的,每個月寄點生活費過來,在路上也不知被人剝削了多少倍,才到他們手里。
而這些孩子,就是他們的希望。
夏夏是被撿回來的。
這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大山的大山的隔壁,有了一窩人販子。
這里頭交通不便,又沒有電話這等神奇物品。
更何況他們與村民自成一個生物鏈。
也便沒有人想著去告發(fā)。
夏夏是個例外,他是自己留下來的。
他自稱什么都忘記了,可我知道,他什么都沒有忘,他只是不想回去,對于他,我很糊涂,怎么會有人不想去大城市,不想回自己的家呢?難道家比外面還要不好嗎?
因此我對他常懷憐憫。
但我又知道,以我的處境而言實在是沒法做到憐憫這兩個字的,既沒有立場,也沒有能力。
支教老師是個神奇的人物,她隨身帶著一本動物圖鑒。
準確來說,每天上課,就像是在動物園里面閑逛一樣。
因為她本也不是什么正經(jīng)支教老師,她是被拐來的。
人有點瘋瘋癲癲的。
但是顯然是這個大山里頭最有文化的了。
也就是靠著這點文化,她才能勉強維持生計,不被當做什么——可以發(fā)賣的商品。
其實我老早就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們的價值觀,十分扭曲。
我一直不太愛說話,但是腦子里想的東西絕對和他們不一樣,或許被支教老師教過的孩子都是一樣的。
我們的心里真正的被種下了希望的種子。
明白什么叫做真善美什么叫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什么叫做真正的人。
我七八歲那年,村子里徹底亂了起來,而根源,就是我們這幫孩子。
那年時來運轉(zhuǎn),正是國家清理這幫不法分子的關(guān)鍵時期,那幫販賣孩子的匪徒被抓了起來。
是我報的警。
我那早把我忘了七八年的父親,忽然良心發(fā)現(xiàn)自己把我忘了太久,給我寄了個電話過來。
原意是想讓我和他多了解了解,可是吧,我對他實在是沒什么好說的,于是,第一通電話打給了警察局。
但我也不是那么蠢,在不了解一件事情的時候,就干這么危險的事。我自然是有同伙的。
夏夏著實是個聰明的孩子,早在我見他第一眼我就這么覺得。
他清清楚楚的把那幫匪徒的所在地點,記了下來。
包括自己被綁的前因后果。
于是證據(jù)確鑿,我們也是這樣清清楚楚的被發(fā)現(xiàn),明明白白的逃跑,跑進了那片據(jù)說有著老虎獅子的深山老林深處。
老虎獅子我倒是沒瞧見,小孩腰身那么粗的大蟒蛇倒是讓我們倆給遇見了。
后來的事,倒是讓我記著一輩子,也忘了一輩子。
我們一路恍恍惚惚地逃跑,所幸時來運轉(zhuǎn),叫我們碰上了獵戶。
那時的情形說兇險,是真兇險,我的手幾次碰著那蛇頭,有幾次差點被那幾十米長的蛇身給卷起來。
還好夏夏隨身帶了打火機。著了火的東西,總共會叫它怕一些。
我曾經(jīng)以為那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時光,在那個幽微的夜里,我們僅僅有著那么一簇火苗。它像希望,卻羸弱不堪,發(fā)著光。
后來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了。我把這段經(jīng)歷忘得干干凈凈。
人在受到極端刺激的時候,大腦會把這段記憶封存起來,這是人的自我保護機制。
這件事情以后,我們就分道揚鑣了。我失去了記憶,離開了那個大山,與我素未謀面的母親組成了家庭,而他也回到了那個空蕩蕩的家。
我的母親,她從前就沒有一個當母親的心理準備,如今也是,我們的相處并不愉快。在她看來,我沉默不好相處,而在我看來,她嚴厲又陌生。
還好我的外婆還尚在人世的。她匆匆的把我接走了,又匆匆逝去離我而去,我于是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在外婆家的那段日子,是我孩童期間僅有的快樂時光,她是個風趣的老人,一個人獨居住在鬧市里,和周圍的老人都相處的很好。
在那里,我可以在樓下看到下棋的老爺爺,也可以在夜晚看到跳廣場舞的大媽。人來人往,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那是我離社會最近的一次。我可以細致的觀察每一個人,了解這個世界的社會性質(zhì),我看到每一個人都是那么平凡,那么努力。
可惜好景不長。
我有時候想,若是我能一直待在這里,或許我這沉默的毛病就該改了,可惜一個人的人生軌跡有時候并不由自己決定。
可是在成長軌跡當中的我們卻是可以決定自己的每一個選擇,我選擇不了我的前半生,于是,我讓我的后半生充滿了溫暖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