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jié)青玉幾何
問紅袖,幾為才子夜添香?
君子落塵,風(fēng)流不復(fù),誰記昔日!
三尺青鋒消磨盡,俠客無名;半醉半醒日復(fù)日,浪子無蹤,泯然眾人矣。
古語有云: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大錯,錯之極矣。
……
夜。
電閃雷鳴,大雨滂沱。
浩蕩長街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都已早早地關(guān)門打烊了,風(fēng)聲雨聲驚雷聲,天地間一片肅殺。
夜半時分,雷聲漸漸消弭,但雨勢絲毫不減,街上店鋪里的那一盞盞燈火都相繼被主人吹滅了,偌大的城,只有無窮風(fēng)雨和漆黑如墨。
這一切,像極了傳說中世間末日。
此時,他正站在一間鋪子的屋檐下,風(fēng)吹雨打濕透全身,冰涼感沖淡了些許酒意,漸轉(zhuǎn)清醒。
抬頭看天,烏漆嘛黑,像是擇人而噬的妖魔鬼怪一樣,耳旁風(fēng)雨聲仿佛也變成了凄厲噬血的嘶吼。
“與命斗,命比紙?。慌c天斗,似我這這般卑小如螻蟻的人,又從何斗起?
今生種種,莫非前生早已注定?否則怎么會古井無波,一成不變?”
東方寞靜靜的佇立于他人屋檐下,默默的想著自己的事。
往事繁雜,紛至沓來。
個中滋味,翻江倒海。
十三年前:他失去雙親,孤身一人流落山野,身患重癥,奄奄一息,幸蒙一位云游四方的道人所救,并收他為徒,帶著他行走江湖。
十年前:他隨師傅前往京師長安觀賞元宵花燈,就在那一夜,師傅將他留在最美的燈塔下,不辭而別。他從正月十五一直等到燈會散盡,依然沒有等到唯一的依靠。
有一盞燈滅,會有另一盞燈亮。
自此他流落長安城,半偷半乞,饑一頓飽一頓,遭過冷漠無情的白眼,也挨過婦人壯漢的拳腳。冬天無處取暖,只好躲在破廟里,冷冬數(shù)九凍的他全身流膿痛不欲生;夏天要好一點,卻也被黃腿蚊子叮的全身是包,有一次吃了一碗壞掉的剩飯,倒下一病不起,幸好村子里一位好心的老丈偶然發(fā)現(xiàn)救了他一條小命。
從此他隨那位老丈在村里住下,白天在鐵匠鋪幫忙,晚上和他唯一的孫女學(xué)做小物件換些零花錢。雖然那些活是女孩子干的,但他由于心靈手巧,做起來倒也得心應(yīng)手,有模有樣。時間長了,兩個少年男女互生情愫,如膠似漆。
可惜好景不長,一個方士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平靜幸福的生活。那方士出自南疆百毒門,為了煉成一門邪術(shù),殘害了村子里十八個妙齡少女,包括與他要好的她。
那女孩遭難后,那位老丈一病不起,不到三個月就撒手西歸了,他再次流落街頭,心如死灰,渾渾噩噩度日。
直到遇見崆峒山的一位有道之士,得知天下七大門派修真之秘,遂心生為她拜師學(xué)藝復(fù)仇之念。
他從長安前往崆峒山,幾千里路走了整整一年零三個月,可歷經(jīng)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崆峒山,卻發(fā)現(xiàn)收徒之期早過了一個多月,山門結(jié)界早已關(guān)閉,距離下次收徒要等三年。
他沒耐心等那么久,只好怏怏離去,啟程往天下第一大派『三清宮』所在的昆侖山而去。三清宮身為執(zhí)正道牛耳的天下第一大派,絕不會長年封鎖結(jié)界,只有一有機會拜入山門,他或許就能實現(xiàn)愿望。
可惜,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
天道無常,變化亦無常。
一路長途跋涉,五個月零九天后,他如愿登上昆侖山,如愿拜在了昆侖九仙之一的“絕塵道人”的門下。
苦心孤詣,勤奮寒暑不墜。一晃就是三年,他學(xué)藝已有小成,可百步飛劍,也可駕云御風(fēng),瞬息百里。
在昆侖十年一次的論道大會上,奪的魁首者便可下山歷練一番,為此他整備了很久,也期望了很久,可惜天公天隨人愿,雖然他如愿奪得了第一,卻因失手將掌門得意弟子打成重傷,導(dǎo)致師傅受罰,自己也被廢去全身修為,逐出三清宮。
而后游歷天下,試圖在找機會拜入別家門派,繼續(xù)修行,只可惜他身為昆侖棄徒的身份早已傳遍天下,無一門派愿意收留他而與三清宮決裂。
上天無路,求師無門。
茫茫江湖,浩瀚人間,何處寄余生?
復(fù)仇無望,慧極必傷,轉(zhuǎn)眼白發(fā)生。
五年前:他機緣巧合之下,結(jié)識一位旁門左道之士,極盡溜須拍馬,阿諛奉承之能事,方才學(xué)的一門粗淺的功夫,還未等到練好去南疆報仇,便遭正派人士圍攻,九死一生。
而那位左道之士,正是死在了他前師傅的劍下。
九死中的一生,或許就是因為遇上前師傅的緣故,否則焉能活到今日?
前師傅饒他一命,并替他報了仇,卻也再次廢去了他從左道之士處學(xué)來的粗淺修為。
自此心有所傷,借酒消愁,行尸走肉。
倏忽數(shù)年,一事無成,一無所有。直到今日,他僅剩二兩碎銀,依舊在一家廉價的酒鋪喝酒,直喝到晚上,因為酒錢不夠才被掌柜的趕了出來。
沿著街抹黑扶墻而行,直到來到這間商鋪的屋檐下站立良久,他才稍微清醒過來。
往事成殤,何必執(zhí)著不忘!
心心念念,夢里紅顏薄命。
“算了,想這些有什么用?一切都由他去吧!”
東方寞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沿街一路前行,直到看見拐角處一條透著燈光的巷子方才站住腳步。遲疑片刻,終于還是走了進去。
自古以來,深巷子里就有兩種事物聞名于世。
一是酒,酒香不怕巷子深。
二是女人,廉價的女人巷子藏。
不過,此藏非彼藏。
有時不但不用藏,反而會拋頭露面。
進去巷子深處,一家院落出現(xiàn)在東方寞眼前,雖是深夜,但門口的兩盞燈一如既往的亮著,大門也未關(guān)死,里面隱隱有男人女人細細的說話聲傳出來。
如此風(fēng)雨夜,乍聽人聲,到也是寂寞里的一絲歡樂。
東方寞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僅直來到最邊上的一間屋子門前,靜立良久,中午伸手輕輕扣了扣門。
里面?zhèn)鞒鲆粋€女人打著瞌睡的聲音開口問道:“誰呀,是小寞么?”
東方寞黑暗中點點頭,應(yīng)了一聲。
片刻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三十五六歲容貌美艷的女子挑起門簾,對著門口的東方寞道:“愣著干什么,這大半夜的雨這么大,還不趕快進來!”
東方寞聞言心頭涌現(xiàn)一絲暖意,傻笑了笑走進屋去。
那女子放下門簾,隨手關(guān)上了門。
屋內(nèi)十分干凈,有一張舒適的大床和一個衣柜,四壁白凈,掛著一些泛黃的古子畫,最顯眼處,掛著一副『美人春睡圖』,風(fēng)情萬種,栩栩如生。
當中擺著一張小桌兩個凳子,東方寞在左手邊的凳上坐下,那女子遞過一條潔白的毛巾讓他擦臉,然后又從衣柜里取出一套男人的衣服,道:“這是上一位外地客商留下的,你先換上吧?!?p> 東方寞當下毛巾接過衣服,走到床邊對那女子道:“三姐,勞煩你轉(zhuǎn)過身去行不行!”
被他喚作三姐的女子癡癡一笑,道:“你這沒良心的臭小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東方寞尷尬一笑,道:“我不習(xí)慣在女人面前脫光換衣服?!?p> 花三姐笑著嗔怒道:“我呸,你這窮小子還會害羞?我又不是沒看你光身子的樣!”
東方寞聞言臉輕微紅了紅,道:“你看過歸你看過,我害羞是我的事。”
“嘿,”花三姐笑道:“男人光身子那么丑你當我稀罕看么?”說著轉(zhuǎn)過身去。
片刻知道東方寞換好衣服,方才轉(zhuǎn)身將他替下的濕衣服拿在外面,然后回來與東方寞相對而坐,從桌上拿起茶壺給他倒了一杯,道:“正宗西湖龍井,還不是太涼,喝一杯驅(qū)驅(qū)寒氣!”
東方寞伸手接過一飲而盡,笑道:“三姐,我想喝酒,有沒有?”
花三姐道:“你身上酒氣那么重,顯然還未徹底醒酒,怎么又要喝?”
東方寞道:“不喝酒我睡不著?!笨戳丝椿ㄈ?,又補充道:“很久沒跟三姐一起喝酒了,如此大的風(fēng)雨夜,又沒別人正好一醉方休?!?p> 花三姐嬌顏一笑,故意板起臉道:“我不喝?!?p> “為什么?”東方寞問。
“為什么?”花三姐道:“你忘了上次喝醉你欺負我了?”
東方寞神色一暗,道:“三姐,上次是我對不起你,我禽獸不如?!?p> 花三姐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這臭小子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都告訴你我不在乎了,你還耿耿于懷做什么!”
東方寞低頭不語。
花三姐嘆息一聲,又道:“你那天醉得那么厲害,以我的身手,若是抵抗你焉能欺負的了我!”
東方寞結(jié)結(jié)巴巴道:“那,那……”
花三姐臉上涌現(xiàn)一抹暈色,道:“真是個呆頭呆腦的臭小子,非要人家把話說的直白露骨你才開心是不是?”
“才沒有,”東方寞沉默片刻,道:“咱們認識三年了,三姐你對我一直很好,就像親姐姐一樣,我卻……”
花三姐嘆息著道:“我也不知自己怎么會對你這沒良心的這般好,但好歸好我又不是你的親姐姐,孤男寡女醉酒同處一室,發(fā)生那種事也很正常?!彼f著看著東方寞又嘆息道:“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東方寞問她。
花三姐幽幽嘆道:“恨你我年歲相差太大,恨我是個風(fēng)塵女子?!彼谝痪浔鞠胝f“恨不相逢未嫁時”,但考慮到自己的處境,便換成了年歲相差太大。
她淪落風(fēng)塵依舊,長袖善舞慣了,每天伺候不同的男人,察言觀色,如何不知道說話的技巧。
東方寞雖然落魄,但天資聰穎,兼之自小流落江湖,三教九流,遇人無數(shù),雖比不上花三姐玲瓏骰子,卻也不是愚癡之輩,聽話聽音,知她心事,當即伸手拉住她端著茶杯的那只纖纖素手,開口輕聲道:“三姐,我東方寞今晚對天發(fā)誓,我自始至終都沒因為你是風(fēng)塵女子而看輕你一眼,非但如此,反而覺得你比那些愛慕虛榮的大家閨秀名門淑女更值得人敬佩。
那些女人天天將什么三從四德詩書禮儀掛在嘴邊,殊不知一肚子陰暗下流,紅杏出墻的做的還少么?事情只要不敗露就繼續(xù)裝良家女子,事情一旦敗露便露出本來面目,下流樣子真令人惡心?!?p> 花三姐聞言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這沒良心的臭小子說些話是為了討我歡心,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以后可不許再這么說,畢竟這世上好女子還是有的,誠然你說的那些確實存在,但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p> 東方寞點點頭。
花三姐又道:“我孟麗娘雖然身為風(fēng)塵女子,卻也不是那些沒有見識的無知女流可比,我之前五年伺候男人,是為了父母弟妹,之后這十年,全是為了接濟貧寒,若單單為黃白之物,攢下來恐怕下輩子都花不完。”
東方寞點點頭,對她的俠義心腸打心底感到敬佩,沉默片刻開口道:“原來三姐本姓孟,芳名叫作麗娘,這么久了我才知道?!?p> 孟麗娘白了他一眼,片刻復(fù)又笑道:“什么芳名不芳名的,都快人老珠黃沒人看了?!?p> 東方寞瞧著她不見一絲皺紋的臉,道:“哪里有,我瞧你還像個十八歲的姑娘呢,以前珠寶閣的掌柜還夸我眼神好識貨呢,怎么在你這就不靈了!”
孟麗娘知她刻意討自己歡心,但還是經(jīng)不住心里歡喜之情,笑道:“幾天不見你這臭小子也學(xué)會花言巧語了,看在你夸我的份上,給你喝壇好酒?!鞭D(zhuǎn)身從衣柜底下翻出一壇酒來。
打開泥封,還未接去木塞,一股芳香便充滿室內(nèi),撲鼻而來。
東方寞長年飲酒,好酒劣酒一聞便知,當下眉色一動,道:“原來是一壇上好的陳年女兒紅?!闭f完女兒紅三個字他忽然心里一動,想起她曾告訴自己她本家乃是江南人家,不禁驚道:“三,不,麗姐,這壇女兒紅莫非是?”
孟麗娘點點頭,打開塞子倒了兩杯,將一杯遞給東方寞,道:“臭小子,這酒就算有錢人也不一定常能喝到,今天算便宜你了!”
東方寞心下有點后悔來此,道:“麗姐快重新塞住吧,這酒我可喝不起!”
孟麗娘道:“有什么喝不起的,不就是一壇酒么?”
東方寞道:“可是這壇酒對你意義非凡!”
孟麗娘道:“我早已非清白女子,此生此世也不可能以正常禮儀來喝這壇酒了,留著只會徒有傷感。再者說了,人非完璧,不能在復(fù),何況酒耶?”
東方寞還待在說,孟麗娘打斷他道:“臭小子最好不要在廢話惹我生氣,我孟麗娘做什么自己知道?!?p> “好,”東方寞知道她的脾氣,當下不再多言,端起碗跟她碰了一下,剛準備一飲而盡,忽然想起來這酒的故事,當下開口道:“麗姐,咱們喝過無數(shù)次酒,不論好酒劣酒都喝過,今天換個喝法如何?”
“怎樣?”孟麗娘秋水一般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問。
東方寞道:“喝三碗交杯酒吧!”
孟麗娘看著這個飽經(jīng)世事面容滄桑,卻比自己小了整整十歲的男子,一時不禁眼眶有些濕潤,這一刻才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自己口口聲聲叫喚的臭小子,而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他雖然表面看似脆弱落拓,但骨子里絕不是軟的,相反鐵骨錚錚英氣逼人。
如美玉,雖生瑕蒙塵,但難掩瑜色。
如利器,雖遲鈍無鋒,卻以拙御巧。
尋常人如無她這般閱人無數(shù)的經(jīng)驗,實難識得匣中寶玉,布內(nèi)青鋒。
她內(nèi)心此刻既有感動,又有失落,真是五味雜陳,片刻開口,強作笑容,道:“東方寞,喝酒就喝酒,哪來這么多狗屁喝法?!?p> 東方寞聽她直呼自己名字,而非朗朗上口的臭小子,自然與往日不同,個中情感不言而明,當即說道:“孟麗娘,麗姐,雖然以這個方法喝酒并不代表我要承諾你什么,但卻是我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意思,并非單單討你歡心,也非虛偽做作,只希望這一刻你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開開心心的。”
他伸手輕輕為她拭去淚痕,又幫她挽了挽鬢角凌亂飄落的一縷青絲,道:“我本非君子,實是浪子,你我萍水相逢于此是緣分,同桌共飲于此也是緣分,所有的牽引緣分的就是一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切莫高看我,低看你自己?!?p> “好,”孟麗娘抿了抿唇,笑道:“我孟麗娘活了三十有七,什么酒都喝過,就是沒喝過交杯酒,也不知什么滋味,難道會特別甜不成?我不信?!?p> 東方寞笑道:“我也不信。”
不信只好試一試,世人皆是如此。
結(jié)果一人覺得苦,一人覺得甜。第三碗下肚,彼此都是甜中有苦,苦中帶甜,苦甜相交之中,是蜜也是毒。
彼之蜜糖,汝之砒霜。
喝完三碗交杯酒,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話可說。
半晌還是孟麗娘先開口,道:“東方寞,剩下的酒我們在換個方法喝,好不好?”
“好啊。”東方寞點頭答應(yīng)。
孟麗娘倒?jié)M一碗酒,道:“我的方法很簡單,我問你答,我喝酒,你問我答,你喝酒。不準說假話,也不準不回答。”
東方寞點頭。
孟麗娘想了想,很快第一個問題便脫口而出:“這世上你最愛的女人是誰?”
東方寞道:“是我娘?!?p> 孟麗娘端起酒一口干了,道:“該你問了。”
東方寞想了想,道:“如果時光倒流給你重新選擇的機會,你會不會選擇同樣的路?”
孟麗娘凄然笑道:“傻小子,時光不會倒流,即使倒流,苦難還是一樣,有些是無法改變,有些路身不由己。”
東方寞端起酒一飲而盡。
孟麗娘問第二個問題:“如果那個女孩沒有遇害,而你又被昆侖高人收為傳人可以修成大羅金仙,二者之間你選哪個?”
東方寞道:“瑤臺太冷清,人間有煙火,愿羨鴛鴦不羨仙?!?p> 孟麗娘喝酒。
東方寞問第二個問題:“世人皆苦,你更苦,若有真心對你的男人,你會不會為他去紅繩,斷青絲?”
孟麗娘癡癡的看著他,半晌才道:“紅繩已多年,無需再去;青絲快老,去不復(fù)生?!?p> 不待東方寞喝酒,她搶著端起碗一飲而盡。
東方寞臉色蒼白,跟著喝了一碗酒。
孟麗娘又問第三個問題:“你愿不愿意跟我結(jié)為姐弟,讓我以姐姐的身份給你……”
她話未說完,東方寞便打斷她的話,開口:“男子漢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有所為,有所不為?!?p> 孟麗娘喝第三碗酒。
東方寞頓了頓,道:“第三個問題,你能不能放棄那些人,為自己而活?”
孟麗娘不答反問,道:“你認為我現(xiàn)在活的不是為了自己么?”
東方寞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p> 孟麗娘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誰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光陰?可是,一旦入海便難回頭,不回頭只能隨信念一條道走到黑。如果沒有信念支撐,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好,”東方寞喝酒。
孟麗娘也端起喝了一碗酒,道:“這個方法喝酒太麻煩,不問了,你我隨意喝吧?!?p> 東方寞點點頭,沉吟片刻,開口道:“今晚過后,你我會不會變?”
孟麗娘道:“不會啊。”忽然覺醒,感到他話里有話,疑惑道:“你……?”
東方寞微微一笑,如朗月流星,道:“我就是支撐你活下去的信念,相反你也是我活下去的信念。我雖不是大英雄韓世忠,但你卻是女中豪杰梁紅玉?!?p> “???”孟麗娘一聲驚呼,又喜又悲。
東方寞走過去將她攬入懷中,貼著她的耳朵道:“蒼天遺棄了好多人,馮唐李廣只是其中兩個;也成就了好多人,司馬相如是其中之一,弄玉吹簫是其中之一,世事無常,人生更是不如意十有八九,你我琴瑟和鳴,才算不虛此生。”
“可是……?”孟麗娘道。
“沒有可是,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你別說了,我也不說了。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p> “嗯,”孟麗娘答應(yīng)一聲,淚水珠落。
東方寞懷抱著她,忽然想起了那個早已芳魂渺渺的她,半感慨,半懷念,半夢又半醒,似醉又非醉,吹熄燈火,不知去日苦,今夕何年?
明夕何夕,
有無來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