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關心過后的圖窮匕見
“矛盾?我和他……我和他怎么可能有什么矛盾?和這個模范的好好先生生活在一起,還能有什么能要你去操心、去煩惱的?”
薩塔把頭搖晃的厲害,仿佛只要在耳旁吹上一口氣去,那顆小腦袋便要即刻脫離開脖頸的束縛似的。
只不過表情管理已然失效的少年,哪怕再是怎么控制著自己的面部神經(jīng),去掩飾那股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抗拒感;最終也不過是在做無用之功,終究是無法逃脫開伊薩卡大叔那雙目光如炬的眸子。
實際上他心里也是清楚得很:在這位常年沉浮于軍政漩渦當中的叔叔面前,自己的那點情緒波動,無論如何都是藏不住的。
而在格林老大哥的引見下,已經(jīng)同瓦列里博士相互扶持數(shù)十載的大公殿下,也絕不會相信這位只比他年輕一歲的摯友,會如那些謠言所流傳的那般:為了成為費城之主而發(fā)動政變,對自己的無血至親痛下殺手。
他可太了解瓦列里是個什么樣的人了:比起承受不住過度打擊而喪失心氣的艾力克,一直默默為這個‘費洛蒙帝國’奉獻了自己余生韶華的瓦列里,才仿佛是格林這個大家長的親兒子。
這對父子之間相守了一生的絕對信任,更是伊薩卡自年輕之時就一直向往、一直作為自己畢生榜樣的。
當這則謠言流傳到督軍府里的時候,更是刺|激地伊薩卡大公短暫的信仰崩塌;所幸在幾封急電質(zhì)詢和多方考證,確定了是出處不可考的謠言過后,大公那顆高懸著的心臟才算是松了下來。
“艾克,你千萬別被那些謠言給誤導了!瓦列里他這個人大叔我很清楚,對他而言格林老大哥的命令要比他的身家性命都重要!他估計都沒和你講過,他可是為了老大哥,把自己堅守了半輩子的農(nóng)神信仰給拋棄掉了,當了個無信者。這樣的人哪怕是身死也絕無變節(jié)可能,你千萬不能被人離間了關系!”
察覺到了少年可能是出于不知名的原因,選擇相信了這類謠言;心急如焚的大公殿下,就差把自己的話注入針管,直接注視進他的腦組織當中去了。
不過他這么一通堪比機槍連射的語彈下來,少年的神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是越發(fā)難堪起來,眼看著就要掉眼淚了:“我沒有不相信老師呀!我就是覺著在費城太壓抑了,想出來找一種新的生活而已!”
“可這……”
伊薩卡愣住了,險些都沒能握穩(wěn)手中的酒杯。他完全想象不到,劇情的發(fā)展居然會這么一副詭異模樣?
悄悄抹去淚花的少年則干脆是自怨自艾起來,開口就把自己貶得是一無是處;仿佛這短暫的十七年歲月,自己不過是個在坐臺下默默觀賞著的無聊看客罷了:
“我感覺自己就是個躺在糧倉里的米蟲,全靠著別人給我留下來的財富過活。說真的大叔,你見過哪家的所謂‘魔法天才’,居然連自己晉升學位等級的材料,都是要導師從頭到尾幫忙置辦來的?”
雖然搞不清他這幾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不過他還是稍微了解過艾克的學術成果的;于是伊薩卡努了努嘴,立馬用眼神瞟了眼少年佩在腰間的轉輪手槍:
“你對于個人防衛(wèi)武器的理解,不是挺深刻的嘛?”
“什么呀……那把當做畢業(yè)設計的樣槍,根本就不是我親手做出來的!我自己真正的畢設——那臺無魔力導機,實際上當時才剛剛搞定草圖和原理設計,根本就不能在畢業(yè)日期之前拿出試驗機來?!?p> “這我倒是不清楚。不過你那篇改進工廠生產(chǎn)程序的畢業(yè)論文呢?你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標準化制造術呢?這些有助于手工工廠躍進式發(fā)展的成果,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你的能力嗎?”
“可那些也不過是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用出生就帶自著的瓶子抓住了源自于高空的新鮮空氣而已。只不過前人運氣太差,沒能創(chuàng)造出來罷了!難不成這樣子抓到的空氣,就能夠算作是我飛到高空當中親自取下來的嗎?”
自認為不過是憑借神賜舊慧,靠著在海灘上撿拾知識之貝來沽名釣譽的孩子;剛當著友人的面前不管不顧地發(fā)泄完情緒,隨即又捂著那隱隱作痛的頭顱貼在護欄上,止不住顫抖著低聲嗚咽起來:
“我哪能算是個合格的學生?。砍艘恍┰谇叭嘶A上小修小補的技術改進,這么多年過去了,居然連點像樣的學術成果都拿不出來。都說我會是個比他更出色的人,可等爺爺走了,沒了他無微不至地幫著味承擔掉所有非議與壓力,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事情都辦不好……就連對那些背叛者斬草除根都下不了決心,還要借用法術去催眠自己!”
“原來問題的核心就是你選定的課題,在實證過程中臨時產(chǎn)生了變故而已?這不挺正常的嘛?”
耐心聽完了少年那碎碎念似的抱怨,原本還有些迷茫的伊薩卡頓時憋不住笑意,將寶石酒杯鎮(zhèn)在護欄上捧腹大笑了起來;結果反倒是把薩塔給搞糊涂了,連忙出聲反駁了起來:
“大叔,你笑什么吶???這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嘛?!?p> “當然要笑了!”伊薩卡用力拍打著少年的肩膀,笑得是合不攏嘴:“我一開始還以為你是聽信了謠言或是和馬蒂一樣被家里逼著跟人聯(lián)姻,這才想不開鬧離家出走的。結果居然就是這么一點小事而已~”
年輕人迫切渴望著證明自己,這種情況在學校里真得是少見多怪。將軍大人不僅是見得多了,自己尚在年輕之時也是有過類似經(jīng)驗的,自然是能夠感同身受。
而他之所以笑得這般奔放,既是在笑老友、老前輩們對于子孫后代心理建設方面的缺失;同時也是順帶著嘲笑一下過去,那個同眼前少年一樣不夠成熟的自己來:
“不就是沒鼓搗出點成果嘛,這有什么好值得難過的?咱讀軍校的時候又不是沒遭過這種罪,說起來還和你家老頭子有關系嘞!雖然那時還不認識他,但當我得知自己都論文因為他的緣故白寫了,恨不得直接坐船沖到費城去,找你爺爺打上一架呢!”
當時已經(jīng)等待正式畢業(yè)入伍的伊薩卡少尉,在圣克萊門軍校所提交上去的畢業(yè)論文課題:是旨在探討復雜城市環(huán)境的治安作戰(zhàn)當中,關于如何強化機動騎兵力量的部署及運用策略。
不過令時年28歲的少尉大為光火的是——自己三年多來辛辛苦苦撰寫出的論文剛一遞交審核,就因為同月費城所發(fā)生的一點小小矛盾,被作為軍事觀察員身份歸來的導師給直接斃掉:
“當年格林老大哥搶在整個環(huán)費城圈陰謀集團之前,先發(fā)制人發(fā)動清洗的時候;在騎兵被對方所完全掌握的情況下,靠著高速機動的步兵突擊隊及輕型步兵炮,硬是在2個小時之內(nèi)跑步攻占了整個新區(qū)?!?p> “結果不僅是連敵人帶議會大廈一起炸成了碎塊,在一天之內(nèi)就徹底瓦解了敵方反撲的可能性。順帶著把大叔我的臉給打了個稀爛,這幫廢物屁用沒有!虧我當年還是個機動騎兵的死忠呢!”
無比唏噓地回憶著自己同老大哥的奇妙緣分,當年不幸延畢了兩年的伊薩卡將軍掏出一盒細煙卷來,下意識地就捏起一根遞到了少年的面前:“你抽煙嗎?”
見薩塔搖起了頭,搔著耳鬢的將軍訕笑兩聲,不慌不忙地低下頭去將煙卷叼在嘴上;然后一邊在身上摸索著火柴,一邊繼續(xù)喃喃著安慰起少年來:
“再拿你那位永夜導師舉例,他們這一大幫博士、大師算不算是學術界的頂尖人才了?搞得研究項目是不是也屬于學界的前沿項目?你能說他們不夠努力、天賦不夠高嗎?”
“但又能怎么樣呢,兩位大師不照樣因為沒有足夠的經(jīng)費支持,導致項目難以為繼持續(xù)了整整四十年?最后還不是靠著抱上了你卡略家這條金大腿,這才排除了困難做出來成果來。”
“說了這么一通,其實也就是希望你能明白。搞學問這種事情從來就著急不得,你單純就是被你家老頭子給害了,天天跟外面吹噓自家出了個天才法師,給你身上加著的壓力太大了?!?p> “沒有,沒有,不是這樣的!爺爺他們又沒有錯,是我自己不成器,達不到他們的期望而已。是我沒有本事……是我……”
望著眼前這個已經(jīng)被優(yōu)渥的成長環(huán)境束縛著、家庭成員們過分的期許給捧殺了的年輕人。作為為數(shù)不多能同他們的長輩平心交談的叔伯,伊薩卡忽然覺得自己是有必要幫幫這些孩子,同他們家長好好談談的。
不過在這之前,還是要先把眼前這個思想已經(jīng)拐進死路的少年給撈出來才行:“小艾克。你,是在畏懼他們嗎?”
“我怎么可能怕他們……”少年先是遲疑了半秒,隨后又斬釘截鐵地搖著頭否認了:“我不可能去怕他們的……他們都是我的家人,為……額為什么要去害怕家人?”
“你理解錯了,我只是在打個比方而已。就比如安茹家的那位,這位可也是幫著自己女兒安排好了一切的生活軌跡;你也同馬蒂共事過,和這樣的工作狂人生活在一起,你覺得她心里會有些什么想法?”
欲言又止的少年低頭伏在護欄上,在短暫的沉默過后,方才緩緩開口喃喃自語起來:
“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應該會很累吧?畢竟和那種只需要清水、面包和工作的人相處起來,可能連手都不知道該擺在哪里;就更別提要跟他對視上一段時間,或是在他的身邊坐上五分鐘了?!?p> “我覺得他應該不是那么不茍言笑的人?”
“或許吧……或許他真的是感到失望了,只不過一直藏著不說出來。當被寄予重望的你搞砸了一件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找他去求助的時候,雖然嘴上是不會說著什么還會安慰你,但那種感情是藏不住的……”
默不作聲地猛吸了一口煙卷,感受著侵浸入肺葉的煙氣再度覆蓋著自己的鼻腔。心中已是有所對策的伊薩卡悠悠開口,用那捏著煙蒂的大手親昵地搭著少年的肩膀上,沒由來地向著他提了個問題:
“行,他們的事我們先別管了。其實大叔一直覺得你在做生意上非常有天賦,想請你幫個忙,幫著以一個商人的視角來解答下我的疑惑。”
“可我是辦實業(yè)的,做不來生意?!?p> “不同人從不同視角看同一問題,自然是能得出不同的結論。我主政黑山七年了,想承辦些事情總得是照顧到社會的各方各面才行,實業(yè)家的意見可是很有參考價值的。你得自信一點才是?!?p> 見伊薩卡一再要求,心情不振的少年也實在不好推脫,只得是點頭答應了下來:“大叔你說吧,我盡量幫你想想解決方法,不過你別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你們年輕人思路放得開,肯定比議會里那些老魚干強多了。”
用力彈開指縫里夾著的煙蒂,伊薩卡在右食指上的那枚純金戒指面用力點了兩下,隨后將那團魔力明光搭在嘴旁朗聲呼喚起來:“讓哈拉伊達把那封信給我拿過來?!?p> 稍等等候了有半分鐘,天臺那扇緊閉著的大門便被匆匆叩開。一個托舉著金盤的侍者低著頭,一路小跑到了伊薩卡的身旁;隨即又畢恭畢敬地欠下身去,將那封用秘銀封固著單信封交到了將軍的手中。
只不過那天臺上拂過的微風,實在是有些不解風情——就這么當著兩人的面,無比粗魯?shù)叵崎_來侍者頭上那道厚實黑紗,將那張被遮掩著的俊美面龐,連同那雙尖細的修長耳朵一齊展示在了他們眼前。
“精靈?!小心!”
愣神的少年猛地清醒了過來,迅速向后用力一躍:由于事發(fā)突然,少年完全來不及準備攻擊性法術,只得是手忙腳亂地向著腰間掛著的手槍摸去,只想在第一時間擊斃這個潛入會場當中的魔族來。
而那外表看似垂垂老矣的將軍,身手卻依舊如年輕時的那般矯健。
驚慌失措的薩塔只覺得眼睛一痛,似乎是被一股強風給迷住了眼;那只搭在槍套上的小手還來不及抽出,便被將軍的糙手給死死按住了。
“別激動年輕人,這是自己的親兵?!?p> 之前埃德森因為晨鐘村一事跟自己賠罪的時候,自己還不相信他這個小朋友竟然會如此沖動;如今總算是給自己親眼見證到了……怎么說呢,真不愧是格林老大哥的親孫子啊……
見少年還是沒有擺脫警戒狀態(tài),心有余悸的伊薩卡趕忙揮了揮手,示意這名站定著一動不動的精靈侍者趕緊離開:“退下吧哈拉伊達,不要讓客人為你難堪?!?p> 沉默寡言的精靈聽完,匆匆攏好遮擋著自己容顏的厚面紗;隨后畢恭畢敬地朝著兩人深鞠一躬,滿是歉意地倒退著退出了天臺。
“這是什么情況?”薩塔忙不迭追問著,“怎么有魔族在充當侍者呢?!”
雖然知道這伊薩卡大叔一直在促進人族和魔族的持續(xù)性停戰(zhàn),但他還是沒想到,大叔居然敢堂而皇之地任用魔族來充當傭仆。哪怕這是人類接受程度較高的精靈,但也是少年難以想象的。
“這個尖耳朵的身份比較特殊,算是我主政后培養(yǎng)出來的外籍兵團?!敝钢蔷`遠去的纖細背影,伊薩卡又突然笑了笑:“其實他所率領的突擊部隊,還和你見過幾面呢~應該算是老熟人了?”
“這怎么可能?!我當傭兵以來就沒見過幾個不主動攻擊我們的魔族?!?p> “不要驚慌,他的職責是暗中保護你的安全并且進行善后處理,你們見不到面很正常?!?p> 伊薩卡掰著指頭,開始一件一件給著少年指出精靈匯報上來的工作內(nèi)容:
“你參加的傭兵考核那次,如果敵人真的危及到了你的生命安全,他的部隊就會第一時間出手將其消滅。后來你們自己完成了反擊,他們自然就沒必要出手?!?p> “幫豪斯的人解決地下私礦麻煩的私活,你總記得吧?”
剛才還一副亢奮模樣的少年頓時羞紅了臉,訥訥地點著頭,語氣也重新恢復了往日里的輕柔;算是公開承認了耍自己攛掇著亞威等人,方才搞出來這么一出無視規(guī)定的違規(guī)操作來。
不過將軍倒是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順著話題繼續(xù)講了下去:
“你們辦完事了,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善后工作最后還是得交由他們來做,至于其他零零碎碎的任務簡報沒太大意義;下次給你個聯(lián)系他們的方式,有麻煩就找那尖耳朵的幫忙即可,我們聊回正題。”
“你知道元老院要改制貨幣了嘛?”
雖然將軍大人的轉折過于突兀了,但薩塔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只覺得他是在給臺階下。
況且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了,不過他還是對元老院和內(nèi)閣抱有懷疑——畢竟他們那遲緩如牛草的辦事效率是眾所周知的:
“他們總是說著要改要改,恐怕到了最后,又要和之前那樣拖到?jīng)]有下文為止吧?”
“這我倒是不在乎,貨幣改制是歷史之必然,他們是無法逆潮流而行的?!彪m是臉上多有幾分不屑,但元老院竟這次然能主動提出要改革幣制,他還是帶著些許傾佩的:“我想問問看你對于改革的看法?!?p> 改革幣制這個話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而依照薩塔的經(jīng)驗記憶來看,這就是一道絕無可能避免的時代浪潮,誰能夠獨善其身?故此對他而言,這就是個必然發(fā)生的結果,而并非什么值得爭辯的問題。
“改幣制嘛,從歷史來看就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從同盟建立之初就開始著手改革、統(tǒng)一人類貨幣,到了帝政時期完成初步統(tǒng)合;又經(jīng)由后攝政時代的不斷改善調(diào)整,直到安陸事件過后的穩(wěn)定幣值。這不過就是個常見的經(jīng)濟調(diào)整措施,現(xiàn)行的匯兌比例已經(jīng)難得維系了八十五年,元老院想要改制也是很正常的嘛。”
“嘿~果然談到這種問題你就活絡了起來,平日里也要重新找回這種自信才是?;氐絼偛诺膯栴},大叔我這兩年一直在想,我們能否跳過金銀實物的制約,直接以全新的邏輯來發(fā)行新貨幣呢?”
伊薩卡的平淡話語猶如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擊著薩塔的心頭;只不過目瞪口呆的少年還以為自己是產(chǎn)生幻聽了,連忙對著那一本正經(jīng)的叔叔反問了起來:“大叔,你剛才是在說什么?我沒聽清楚?!?p> “其實我們所有人都清楚。除了法師們,沒有什么人會蠢到拿黃金白銀做一比一的純金銀幣。而且這幾年的金銀含量實際是是越來越低,你也是知道的。上世紀末的時候,德林的含銀量尚且還是維持在90%這條線的,可接下來的幾十年呢?89、85、80,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77%,再過幾年恐怕都要跌破70%了!”
伊薩卡頓了頓,然后繼續(xù)講下去。
“他們已經(jīng)是周事實上用劣幣去掠奪財富了,現(xiàn)在之所以還能撐著不出問題,完全是靠著這八十五年來的國家信用支撐著。既然已經(jīng)完全靠著信用作為擔保,庶務院有沒有足量金銀儲備已經(jīng)無所謂了,那為何不能直接以國家信用兜底,發(fā)行不含任何貴金屬的新式紙幣?”
將軍的設想著實是把少年給震撼到了。當然他并不是為他的紙幣設想而驚訝——實際上整個帝國上下的各種有識之士,都在元老院傳出貨幣改制的當天,便熱烈探討著金屬貨幣紙質(zhì)化的可能性。
就連一休息就跑去整天釣魚的亞威幾人,薩塔偶爾也能在酒館里,聽他們對著報紙頭版圍在一起,為來紙幣的未來前景而爭得個面紅耳赤。
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全德斯迪羅的群眾們就已經(jīng)是接受了:自己會在不久的未來,手中的錢幣會變成那一張張花花綠綠的薄紙,全靠著數(shù)上面的油墨數(shù)字來過日子。
而更加讓薩塔感到震驚的是,伊薩卡叔叔的設想居然還要夸張:完全就是想著一步到位,直接大踏步來到那純粹的信用貨幣時代!
“你這樣是會出事的!大叔,你這樣太激進了!沒有足夠的等價物支撐,你純粹靠著信用,就算發(fā)行了紙幣也會被當成廢紙的!”
少年也顧不上什么尊卑禮儀了,直接是踮著腳抓住伊薩卡的肩膀拼命搖晃起來:“況且你這是在收全國的鑄幣稅,會被有心人群起圍攻的!”
“不用擔心,我還沒有這么激進~我只是和智囊團一起,參考了你們費城黑市銀行券的思路,以金屬鑄幣和等值抵押物為擔保物,發(fā)行能夠在公國境內(nèi)隨時匯兌的新式紙幣,建立一個試驗區(qū)而已。”
大公閣下口中的黑市銀行券,實際上是一種極為特殊的時代產(chǎn)物。
為了能夠管理好費城這個南部交通樞紐最大,也是最為特殊的非管制貿(mào)易區(qū)。保障城市內(nèi)交易行為安全可靠的同時,不會觸犯到格林所制定下來的費城新秩序。
剛剛完成合并的費城集團,以自己的商譽為擔保:強制要求在費城勢力范圍內(nèi)的所有非管制貿(mào)易,都要向非管制貿(mào)易委員會銀行,購買其所發(fā)行的專用銀行券作為唯一支付手段。
雖然看起來這套系統(tǒng)乍看起來的確可行的,在實操環(huán)境下也一直平穩(wěn)運行了數(shù)十載。不過作為土生土長的費城人,也學習管理過非管制貿(mào)易的薩塔,自然是清楚這其中不可復制的復雜性:
“大叔,不是我打擊你。咱們家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還是因為在法理上——整片大費洛蒙領的領土是屬于卡略家族的私有財產(chǎn),由攝政殿下親自背書這一特殊區(qū)位優(yōu)勢;很多學者在研究費城政策的時候,總是會忽略掉這點的?!?p> “況且爺爺?shù)拇胧┮膊皇且环L順。還不是在確立了費洛蒙支脈,對于整個費城領的絕對霸權過后,吸引到了許多的投資意向,才能放開手腳重新統(tǒng)合、管理這片土地?!?p> 講到這里,少年的眼神頓時飄忽不定了起來,不停地朝著伊薩卡越發(fā)僵硬的面孔上來回瞄去:
“大叔啊,晚輩想請教一個問題。您貴為統(tǒng)領黑山軍政大權的督軍大人,兼任拉什杜卡大公已經(jīng)整整七年了;如今對于整個黑山大公國的控制力度,究竟是能達到何種程度?”
大公溫熱的手掌悄然搭在了少年頭頂上。伊薩卡也沒出聲解釋,只是擠出了一抹苦笑來,不由分說地帶著他扯開了話題:“行百者半于九十……我們還是詳細聊聊信用體系的可能性吧?”
“目前督軍府發(fā)行紙幣的最大障礙其實只有一個:就是能否在發(fā)行紙幣的同時甚至之前,便提前樹立起平民對于紙幣的信心。哪怕我并不能完全控制整個公國,只要能樹立起信心來,照樣是能夠推行下去的!”
大公殿下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對著少年保證起來:
“我主政黑山七年了,所有成績都是能直白看得見的。搞扶貧、抓助農(nóng)、開辦新式工廠,重修帝國路網(wǎng);還在逐步解除軍區(qū)體制的壓力,黑山人的生活條件是越來越好的,他們沒理由不信任督軍府。”
“我只是怕你發(fā)行了紙幣,要被議會的人篡改污蔑成你拿軍票掠奪民間財富搞貪|污……”
隱藏在費城銀行券平穩(wěn)運行表象之下的第二個決定性條件——便是格林在當年的大清洗過程當中,徹底叔以物理手段,殘酷滅絕掉了費城范圍內(nèi)幾乎所有的反對派、保守派勢力。
這樣有如雷霆霹靂般的血腥手段,只能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特殊產(chǎn)物。顯然不是如今這位,還在同黑山議會等傳統(tǒng)保守派勢力膠著、對抗著的大公殿下,所能夠復現(xiàn)出來的。
如果這樣的雷霆手段真的再度出現(xiàn),怕是又要在公國重演一遍八十五年前的安陸內(nèi)戰(zhàn)了!
所幸大公殿下的思維還是非常清醒的:雖然推行紙幣的計劃案已經(jīng)得到確認,不會再行拖延;但在具體推行措施上,他還是創(chuàng)造性地想出了一種奇妙的解決方案來。
“我知道的,我又不可能事事都學***哥,那豈不是犯了經(jīng)驗主義的錯誤了?”
平定了下心情的伊薩卡,重新?lián)]舞起剛才由精靈遞交上來的燙金信封,不慌不忙地對著他出了個謎題來:“你猜猜這里面是什么?”
口干舌燥的少年小口抿著杯中酒水,興致顯然并沒有被調(diào)動起來:“這還用問嘛,大叔你都和我聊這么久的紙幣了。信里面裝著的不是督軍府即將發(fā)行的新紙幣,還能是個什么?”
而故作神秘的伊薩卡則是抬手一撕,頓時就從這份空空蕩蕩的信封當中,抽出一張只有手掌大小的薄紙片來:“對~但也不完全對。雖然都是很值錢的紙張,不過在用途上,它們二者可并不能混為一談?!?p> 那紙片的色彩比薩塔想象當中還要豐富上許多——不僅是在左上角印著帝國的救世血鷹圣徽,以及象征著門薩王國的劍冠獅徽;更是在四周的封邊都印有清晰繁復的薔薇藤花邊,顯得是頗具藝術氣息。
不過這似乎并不能算作是一張合格的紙幣,至少是和薩塔映象當中的紙幣完全大相徑庭。
那紙張的最中間空位、黑山國立銀行標識及印版日期的下方:本該以最顯眼方式印刷上幣值數(shù)字的區(qū)域,反而是被一串明顯是人工后天增印油墨出來的七個標準數(shù)字給取代了。
雖然看著非常眼熟,但薩塔怎么也想不起來這串數(shù)字所可能代表著的含義。只得是悶頭來回觀摩了片刻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朝著大公發(fā)問:
“大叔,你這是什么東西?看著也不像是紙幣啊,你不是說是有參考銀行券的設計思路嘛?”
“這張當然不是紙幣。它的真實用途是用來兌換即將大規(guī)模發(fā)行的新式紙幣,如果必須按照學名來解釋的話,這將是一種新型的彩票獎券!”
伊薩卡接過薩塔手中的獎卷,如同是在親吻著情人的嬌軀那般,無比得意地在那濃墨重彩上,極為深情地用力吻上一口:
“這可是我的律師團隊,沒日沒夜忙碌了足足一個月的完美成果!有了這張小寶貝,我可算是能好好反擊一下那些總是借著律法名義,想盡辦法拖累軍國后腿的人面蟲豸了!”
“彩票啊~我還以為是什么呢,這不是很早就有商人在發(fā)行嘛?你確定發(fā)行這么一份彩票,就能黑山人心甘情愿把手里的金銀鑄幣,統(tǒng)統(tǒng)跑到你旗下的銀行里換成紙幣?”
光靠著印一份彩票,就想著讓整個黑山公國的子民去瘋狂搶購這些紙幣,這聽起來完全不可能嘛。
薩塔第一時間也是這么想的,本能地就想勸伊薩卡謹慎行事;不過大公接下來所描繪的宏大設想,反倒是讓他產(chǎn)生了些許動搖:
“彩票當然是不足以讓他們瘋狂的。但如果我告訴你,這么一注價值2個蘇的頭等獎彩票,就可以在黑山國立銀行兌換到足足一百萬金圖卡的獎金,你覺得他們又會不會瘋狂呢?”
“叔叔你再說一遍!多少獎金?一百萬圖卡?!你瘋了是吧,去年海軍部下水的‘一·三編隊’的鐵甲艦也才花了一百四十三萬圖卡!你哪里掏的出這么多底現(xiàn)金來?!”
“這很明顯嘛,你難道真的認為這份大獎是能夠產(chǎn)生的?”伊薩卡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就算是我手里真的有那么多現(xiàn)金,我也絕不可能會去兌現(xiàn)這張獎券的?!?p> 被對方的不要臉精神給嚇了一跳,訥訥不能言的少年緩了半晌,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那你搞出這張彩票來做什么?一張不能兌現(xiàn)的彩票紙頂多拿來擦手,平民又不是傻子?!?p> “可誰規(guī)定過一張實際上不能兌現(xiàn)的彩票,就不能得到它應有的價值?帝國憲|章還是金璽詔書?買賣彩票不過是和交易金錢一樣純粹的商業(yè)行為,那它就必然會受到契約原則的影響?!?p> 見孩子的表情逐漸變得淡漠起來,眼神更是不住地東張西望著。知道這位小朋友已經(jīng)是不想再聽下去了,大公殿下又連忙換了一副說辭,向著他發(fā)起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小邀約:
“小艾克,既然你不認可信心所帶來的威能,那不妨我們用這張彩票立個賭約如何?”
而薩塔只是心不在焉地摸了摸鼻梁,沒精打采地反問了一句:“怎么賭?”
他心里清楚,自己就算再怎么勸,也是無法改變督軍府可能已經(jīng)達成共識的集體意志?,F(xiàn)在還不如早點結束這場無趣的會談,抓緊時間給老師他們拍封電報去,叫他們提前做好應對。
“先說賭注。如果我輸了,那么證明信心之于市場貿(mào)易并不可靠;那么我會給燃油標準公司一片新勘探油田二十年的獨家開采權并且減稅。不僅如此,我還會重新探討紙幣發(fā)行計劃至少一年的時間,如何?”
“這么大的賭注嘛?我恐怕玩不起欸,畢竟燃油標準公司不是由我獨裁專斷……”
“不需要你付出賭資,小艾克。如果是我贏了,那么你只需要賣我一個人情,去跟瓦列里見一面,免得他擔心完還要來找我麻煩就行。而且如果你還想勸阻我,那可要把握住這最后的機會了?!?p> 大公本無需如此,可誰讓他今天已經(jīng)是篤定了主意,想要借著這次獨屬于親友間的私人會談;把少年身后所矗立著的龐然大物,以及那默不作聲地躲藏在陰影下的共和維圖,給一并拉上自己的紙幣戰(zhàn)車上來呢?
就算今天是達不成目的了,他照樣會抽出空閑時間再度和他聊聊。
至于他是否真心認同自己的方案,那也無關緊要——畢竟這小朋友嘴上說著鬧了矛盾離家出走,可給家里拍電報求助的次數(shù),那是一點也不少。
每當?shù)搅酥卮笫马椛?,這位大事不糊涂的小朋友還是會在第一時間,拍電報回去找導師商量對策。而大公殿下隱藏起來的最終目的,便是要他將自己即將試行紙幣的消息轉遞給遠在南方的瓦列里。
‘只要費城帶著維圖尼亞跟進了,宮內(nèi)那位想必也能趁機掃清最后的障礙。只要完成最后的憲|章修正,我們的百年軍國總算是能夠休養(yǎng)生息,結束這一切苦難沖突了……’
只不過大公并不會將心中所想和盤托出,他只是保持著老漁夫般的笑容,靜靜地等待著他上鉤。而少年果然沒有浪費他的一片真心,在捏著頭低吟片刻過后,薩塔便咬牙接受了他的邀約:
“油田我不要,燃油標準公司會繼續(xù)維持近都島協(xié)議不動搖。如果大叔你輸了,你就再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紙幣發(fā)行的策略吧。大叔你能同意嗎?”
“絕無異議!”
少年不知道自己屬于是上了鉤的大魚,心里還在盤算著等晚宴結束后,要以一種怎樣的口吻給布里亞特去信。不過就算他知道了,或許還是會和現(xiàn)在一樣,依然放棄掉這一擴張燃油帝國版圖的大好時機。
而注視著少年那幅埋頭苦思的神態(tài),伊薩卡大公當然是滿心歡喜的一口答應了下來,開始拋出了自己那謀劃已久的賭約來:
“好侄子聽好了,我們的賭約如下。這張價值一百萬圖卡的彩票券,我會在明天開啟彩票售賣后的兩天內(nèi),隨機選擇一位新鄉(xiāng)城內(nèi)的流浪者借與他一個月。他可以在一個月內(nèi)合法持有這張彩票,并且享受這張彩票所帶來的一切收益?!?p> “當然了,他不能前往黑山國立銀行的任何一家支行,或是代辦點進行獎金兌換,否則他會被立即逮捕,本次賭約作廢重新尋人執(zhí)行?!?p> “而在一個月后,也就是兌獎截止日期的五月十九日,如若不能完整歸還這張彩票,同樣會被以欺詐罪逮捕。但相對的,只要他不違反上述規(guī)定,他就可以在賭約結束后帶走他所獲得的一切收獲?!?p> “聽著是很誘人,不過若是那個幸運兒得到了它,恐怕是要繼續(xù)過上一個月的流浪生活了~”
薩塔努了努嘴,再度神術著這張無比鮮艷的捕蠅魔網(wǎng):“沒有實物支撐的信心不過就是個肥皂泡沫,都不用去戳,它可能自己就在某天炸碎了。我們就比比看吧,大叔~心事不會勝于物的。”
“那到不盡然,巴斯克大帝能以一隅小村奪得整個世界,就是靠著他那無比充盈的自信心感染、激勵著他的戰(zhàn)友們。我相信這名幸運兒能夠靠著這張薄紙,在這個月里甚至未來都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生活~”
“不過眼下有一個問題,就是要選擇一個合適人選可不大容易。要是選出一個無賴,這個賭約很容易就進行不下去了?!币了_卡玩味地注視著少年的眸子,希望能聽聽他的意見,“畢竟由我親自來挑選的話,恐怕是要違反游戲公平了。”
“人選的話,我倒是有一個合適的?!?p> 薩塔的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出來一個消瘦的身影,由他來掌握這張彩票的話,倒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說起來,他還總是強調(diào)自己是個大學生嘞~”
古屋松鼠
ps:o(╯□╰)o終于是改好了,讓姥爺們久等了。松鼠實在是非常抱歉,最近在忙防疫工作休息時間不能確定,如今只能忙里偷閑打字,還請大家能夠理解。 ps:100萬字快樂,咱終于是邁過了第一道坎呢~雖然我沒有存稿加更,但還是希望能和姥爺們一起堅持下去,把這本故事好好完結。 穿越者大章我已經(jīng)是摸清楚了缺陷,等冒險者章完成了再看看是先回頭過去大改重新,還是把后面的章節(jié)完成過后完成了再重置。到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