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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相遇

第十八章 洪水來臨時沒有諾亞方舟

漫長的相遇 珦晚 3787 2021-12-15 11:42:57

  他們在BJ的第二個住所在長春橋附近的海棠小區(qū)地下室——確切說是負二層,比他們第一次住的地方還低了一層。

  整個地下室是新裝修的,撲面而來的除了地下室獨有的潮濕氣息以外,還新增了裝修涂料的味道。水房和公共衛(wèi)生間都在負一層——確切說,水房就在衛(wèi)生間外面。俞紓?cè)矫看尾还苁侨バl(wèi)生間還是接水、洗菜、洗鍋、洗衣服都需穿過悠長的過道,再爬一層樓梯才能抵達目的地。

  他們租的房間大約十來平米,房租每月九百(比原來漲了三百元),不過還算他們可以承受的范圍。房間里布置簡單,依舊是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這大概是BJ所有地下室單間的標(biāo)準(zhǔn)配置。與先前的居住環(huán)境相比,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排隊做飯——房東允許房客在房間內(nèi)使用電磁爐做飯,條件是必須開窗。實際上,墻壁上唯一的一扇小窗開或不開外面都是黑乎乎、陰森森的,伸手不見五指,只能用作通風(fēng)而已。俞紓?cè)娇傆X得那扇小窗外有種邪惡的氣息,或許類似鬼魅之類的東西就在窗外,所以她獨自在家時,從來不敢開窗。就連做飯時她也只開門,不開窗,她寧愿讓油煙在房間繚繞著從門外散出去,也不給邪惡恐怖的東西以破窗而入的可趁之機。

  有好幾次俞紓?cè)礁悘┏臣軙r,就會咒罵幾句“我們現(xiàn)在是下了地獄了嗎?馬甸地下一層還不夠可惡,還要再下一層!陳彥你真了不起!你對我真——好——啊”。

  那段晦暗的日子里,俞紓?cè)皆馐苤聵I(yè)的打擊、生活的壓迫,她的愛情似乎也在一天天破碎。他們之間的爭吵越來越頻繁,俞紓?cè)綄﹃悘┑睦淠絹碓綗o法忍受,而陳彥對俞紓?cè)降钠庠絹碓绞懿涣恕?p>  后來,俞紓?cè)介_始失眠。她每晚都在陳彥的呼嚕聲中,瞪著眼睛盯著那扇黑乎乎的小窗。她總覺得那外面有什么東西,后來她覺得墻上也有什么東西。她甚至有時會聽到有個聲音在對她說話,但那聲音非常遙遠,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聽不清楚它在說什么。她警告自己“別胡思亂想了,根本沒什么聲音!”可很多時候她根本遏制不住自己的大腦中哪些橫沖直撞的恐怖念頭。如今她回想起來,曾經(jīng)的痛苦絕望似乎在腦海中模糊不清,像一團幽暗混沌的迷霧,難以辨識清楚快樂與痛苦的分量。她只記得導(dǎo)致他們搬家的是一場磅礴大雨。那時他們已經(jīng)在地下室又住了一年。

  年初,陳彥如愿以償考取了思科工程師高級認證。他換了工作,薪水漲了一千,工作地點也從建外SOHO換到了四通橋的數(shù)碼大廈。而俞紓?cè)皆谶@一年心力交瘁,網(wǎng)店生意始終不溫不火。除了去動物園進貨、去公園拍攝商品照片以外,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地下室獨自面對著電腦工作。俞紓?cè)降木駹顟B(tài)越來越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日以繼夜地折磨著她。她與陳彥之間是戀人也是陌生人,他們就像西紅柿炒蛋里的兩種食材,看似交融裹挾在一起,卻各有各的味道。那段艱澀的日子里,俞紓?cè)较萑肓松钌畹淖晕覒岩芍?。懷疑在她心中像幽暗的深淵,里面裝滿了事業(yè)的挫敗感、愛情的幻滅感,就連生活本身的意義與她的自我價值也在深淵里被一次次質(zhì)疑與否定。她瀕臨崩潰,可她必須死撐。那時,她才深刻感受到“北漂”這個詞沉甸甸的分量。她的幻覺日益嚴重,尤其是夜深人靜時,她被那個遙遠的聲音攪的一刻也無法安寧。她對一切都厭倦了,仿佛在那個地獄般的小房間里她已經(jīng)過完了一生。也許只有離開,才可以讓她“復(fù)活”。后來,一場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讓俞紓?cè)叫闹秀郎绲南M阑覐?fù)燃了。洪水中的諾亞方舟救了瀕臨溺死在生活洪流中的俞紓?cè)健?p>  那天是八月的一個下午,俞紓?cè)较裢R粯釉诜块g里對著電腦工作,突然她感到腳下濕漉漉的,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地板上全是水。她不明就里,趕緊推開門發(fā)現(xiàn)走道里全是水,猛烈的洪水在她推開門的一瞬間涌進房間。

  她嚇壞了。樓道里有兩個人懷里抱著衣物往外跑,嘴里喊著“趕緊跑,這里要淹了?!庇峒?cè)絿樀靡汇叮o接著她也趕緊把電腦、相機和其他重要物品一股腦兒裝進包里,然后又手忙腳亂地抓起床邊的大號黑色塑料袋(袋子里是她網(wǎng)店所有的備貨)。此時,房間里的洪水已經(jīng)沒到了腳踝,她迅速把包背在身上,懷里緊緊抱著沉甸甸的塑料袋往外跑。

  從負二層到地面需要穿過長長的走道,然后再爬兩層樓梯才可以到達。俞紓?cè)教手D難地前行。那是她此生走的最漫長、最黑暗的一段路,她在極度的恐懼中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氣息,那味道跟地下室的洪水的氣味一樣。過道里的水位不斷上升,她舉步維艱地爬到了樓梯口,樓梯上的水流格外湍急,幾乎是傾瀉而下的。洪水濺在她臉上、身上,她毫無知覺,被巨大的恐懼糾纏著的她一心只想著迅速逃離死亡的威脅。

  俞紓?cè)絹淼降孛嫔系臅r候,地下室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一小撮人群,他們都是剛剛從下面逃上來的房客。他們竊竊私語地談?wù)撝安恢老旅孢€有沒有人,房東還在趕來的路上?!庇峒?cè)揭宦暡豢缘卮┻^人群,走到一處空地上,將塑料袋重重地扔在地上,然后把背包從背上取了下來,抱到懷里。她渾身濕漉漉地坐到了塑料袋上,將臉埋進背包里,淚水猶如洪水般決堤了。

  身邊有人覺察到了她在抱頭哭泣,關(guān)切地問“姑娘,你怎么了?沒受傷吧?沒事吧?”她頭也沒抬地兀自抽泣著,背包幾乎貼在臉上,濕乎乎的一片,已經(jīng)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剛剛她往樓上爬的時候濺落在上面的洪水。

  陳彥到家時,雨已經(jīng)停了。房東正在組織人員清理樓道的積水。所有人站在外面等著清理完畢后回各自房間收拾殘局。陳彥將渾身濕透的俞紓?cè)奖г趹牙?,一個勁撫摸著她的頭發(fā),嘴里喃喃地說著“寶貝兒,沒事,沒事啊——”。俞紓?cè)經(jīng)]有回應(yīng)他的話,她只對陳彥說了一句“我再也不住地下室了,我要回家!”陳彥沒有回應(yīng)她,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洪水過后的地下室一片狼藉。房間里所有放在地上的東西都泡了水——行李箱里衣物和泥水混合在一起;置物架最底下那層全是水,放在上面的電磁爐和電飯煲全都浸在水里;幾雙鞋子被沖的七零八落,有的在墻角、有的在桌角,還有的在床底下;床下面裝書的紙箱被洪水浸泡的歪歪扭扭幾乎裂開,陳彥費了好大勁才把箱子從床底下拉出來。俞紓?cè)娇粗矍暗那榫?,除了對那個扭曲變形的裝滿書的紙箱心生惋惜之外,對于其他的一切,她居然產(chǎn)生了一種毀滅的快感。

  那晚,他們端著一盆盆從地上掃出來的水,從房間到地下一層的水房之間來來回回往返了無數(shù)次,才把房間的水清理干凈。已經(jīng)損壞的電磁爐與電飯煲被扔到了門口。置物架上、電腦桌上、椅子上則擺滿了軟塌塌的已經(jīng)濕透的書。由于時間太晚,俞紓?cè)綄⒔葸^的皮箱和衣物統(tǒng)統(tǒng)堆在門口準(zhǔn)備第二天繼續(xù)處理洪水帶來的殘局。大部分物品歸置妥當(dāng)后已是深夜,他們才拖著疲憊的身子上了床。那晚,他們各懷心事,彼此都毫無睡意。

  在死寂的夜晚,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陳彥聲音低沉地說:“我們搬走吧?!?p>  “你搬吧,我要回西安。”俞紓?cè)嚼淅涞卣f。

  “寶貝兒,別說氣話啊!這次只是個意外。我知道你生氣難過,可是已經(jīng)這樣了啊。我們搬走吧,住樓房,好好生活。”陳彥側(cè)起身子,面對著俞紓?cè)剑⒂昧Φ貙⒁恢皇直蹚挠峒側(cè)降念i間穿了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又用另一只手用力拉了拉仰臥著的俞紓?cè)?,用力將她攬入懷中?p>  “我受夠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庇峒?cè)接昧ν崎_陳彥,并將他的手臂從頸下拽了出來,轉(zhuǎn)身把后背留給他。

  “寶貝兒,你別這樣啊,我是為了你才來的BJ,你走了我怎么辦?”陳彥說著又試圖將她攬入懷中,但俞紓?cè)揭粍硬粍?,似乎使出全身的力氣與他對抗。

  “你是為我來的BJ,可是你早已不再是以前那個你了!”俞紓?cè)降卣f,語氣中透著凄楚。

  “我愛你,紓?cè)?,你知道的??!”陳彥又一次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但是這一次他沒試圖將她攬入懷中。

  “你更愛你的夢想——考證、拿高工資、去更大的公司?!庇峒?cè)嚼淅涞氐卣f,淚水在黑暗中肆意流淌著。

  “我都是為了我們的將來,將來我們還要在這里買房子,擁有真正屬于我們的家,不是嗎?”陳彥急切地說。

  “也許吧!我累了,我想睡覺?!庇峒?cè)秸f。為了結(jié)束陳彥這場毫無意義的宏偉暢想曲,俞紓?cè)經(jīng)Q定不再爭執(zhí),也不再質(zhì)疑,她只想在黑暗中靜默無聲地哭泣。

  陳彥沉默了,那晚他始終抱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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