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俞紓?cè)皆谖髟犯浇伊艘患铱旖菥频曜×讼聛?。躺在陌生的床上,她久久不能入睡。好像她的大腦一門心思要跟她的心做對,攪得她一刻也不得安寧。她越是想要通過睡眠來躲避糟心事,大腦就越是清醒。她想起陳彥向她求婚的情形、想起白天發(fā)生的一切、想起幾個小時前的那場丑陋不堪的爭吵打鬧??鞓坊腥糇蛉?,而痛苦好像蓄謀已久般接踵而至,仿佛就是為了讓她聽見二者劇烈碰撞后她心碎的聲音。就這樣,她似睡非睡地在床上翻來覆去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俞紓?cè)较裢R粯?,伴隨著手機鬧鈴聲從床上爬起來。她感覺自己像坐了一晚上火車,渾身僵硬酸痛,腦袋昏沉沉。不過,她憋悶的胸口,反倒好些了。她打起精神梳洗打扮后,漂漂亮亮地出了門,準備全身心投入新一天的工作。對她而言,這份穩(wěn)定的工作在生活渾然崩塌時,似乎更加具有非凡的意義。這是她眼下唯一可以擁有的,也是唯一她真正擁有的東西。
經(jīng)過一晚上的思量,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重新開始,盡管她還沒想好具體的實施計劃。但至少這個想法是堅定的,她仿佛取得了一個小小的勝利。盡管這勝利也只是自我矛盾中又一場無聲的戰(zhàn)役,盡管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俞紓?cè)椒路鸶裢馄珢劾硇杂赂业乃?,萬分嫌棄感性懦弱的她。但遺憾的是感情用事已經(jīng)成為她的人生常態(tài),要不然她也不會一次次陷入感性的泥潭。然而,這一次她下定決心,絕不重蹈覆轍。
俞紓?cè)揭坏缴缋锞捅凰纳纤咎镂奈慕械搅诵h室。她拉了拉椅子正準備坐下時,田文文輕聲說了句“把門關上”。俞紓?cè)揭庾R到即將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發(fā)生,心里一緊,快速關了上門。這是田文文第一次單獨找她談話。平時只要工作中有任何問題,她只會現(xiàn)場溝通,從未這樣單獨約談,這令她惴惴不安起來?!斑@個時候工作可不能有什么閃失,否則我真要會撐不下去了!”俞紓?cè)竭@樣想著,局促不安地坐到了田文文身旁的椅子上。
田文文的眼睛里滿含笑意,這讓俞紓?cè)缴晕残牧艘稽c,但好奇心驅(qū)使她先開了口:“組長,是我的選題出了問題,還是稿子寫的有問題?”俞紓?cè)絾枴?p> “沒有,找你來不是稿子的事,也不是這期選題的事,是別的事情——好事情?!碧镂奈奈⑿χ粗f。
“別的是事情?好事情?”俞紓?cè)皆尞惖貑枴?p> “嗯”田文文點點頭,繼續(xù)說“是這樣的,我要調(diào)到市場部負責發(fā)行了,我已經(jīng)向主編推薦了你來當組長。當然我只是推薦,具體還是要走競聘流程。你一會兒填一份競聘申請表,然后再準備一份詳盡的述職報告,我相信你可以的,加油啊!”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俞紓?cè)姐读似陶f:“組長,恭喜你升職!不過我能行嗎?我只會寫稿子?!?p> “我覺得你可以,完全沒問題。內(nèi)容創(chuàng)作是最重要的,這一點你已經(jīng)具備了,別的慢慢磨練,沒問題的。你不懂的,也可以隨時問我啊?!?p> “可是——我——”俞紓?cè)浇Y結巴巴地說。
“好了,別可是了。你就好好準備述職報告,我相信你可以的!”一旁的田文文笑著說。
“組長,我還是有個問題想問問你,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庇峒?cè)秸f。
“說吧,你想問什么?”田文文笑容滿面地看著俞紓?cè)健?p> “組長,你為什么會推薦我呢?其他幾個編輯都比我來社里時間久,而且她們都狠優(yōu)秀?!庇峒?cè)秸f。
“嗨,這個問題啊。原因很簡單,因為你工作認真負責,最主要是你寫的每一篇稿子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不是你自己的聲音,而是你稿子里的人物發(fā)出的聲音,這一點挺讓我感動。你好像具有某種感同身受的能力。好好干吧!未來可期哦!”田文文說完看著眼神遲疑的俞紓?cè)接终f道:“怎么,你還不知道自己這一點?我頭一次見到聽了表揚后目瞪口呆的人,哈哈,俞紓?cè)侥阌袝r傻的可愛。好了,去忙吧?!彼f著站起身來,俞紓?cè)礁酒饋?,兩人一起走出了會議室。
俞紓?cè)交氐焦の簧虾蟛砰_始細細咀嚼田文文剛才說的話。想著想著她不禁嘴角上揚,感覺生活剛剛給她一個大嘴巴子,緊接著又給了她一顆糖。她渾身充滿了干勁兒,感情的事情被全然拋到了腦后。她熱愛她的工作,在社里的這幾年,她總能感受到工作帶來的充實和快樂。最主要的是當她全神貫注寫作時,整個人都進入一種全新的狀態(tài),她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平和安寧,好像生活中的紛擾都被擋在文字之外。
這天俞紓?cè)焦ぷ鞯胶芡聿畔掳?,當她準備關燈離開時,發(fā)現(xiàn)隔壁辦公區(qū)的燈還亮著便走了進去,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專注工作的魏萊。
“魏萊姐,你還沒走呢?”俞紓?cè)秸f著走了過去。
正在伏案的魏萊聞聲抬起了頭,她看著正在朝她走來的俞紓?cè)秸f:“是啊,我還有篇稿子要改。紓?cè)?,你怎么也沒下班?也趕稿子?”
“不是,我寫述職報告,白天沒時間寫?!庇峒?cè)秸f著坐到了魏萊身邊。
“述職報告?田文文推薦你當組長的吧?”魏萊說。
“你怎么知道的?”俞紓?cè)襟@訝地問。
“田文文升職大家都知道啊!而你們組你是最適合當組長的,好好干吧,未來可期!”魏萊幾乎說了跟田文文一樣的話。俞紓?cè)铰牭囊魂囆牢俊?p> “我今天忙的都沒顧得上喝水。你來了我喘口氣兒,歇會兒。你是要下班了嗎?”魏萊說著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起來。
“嗯,我準備下班了?!庇峒?cè)秸f。
“那你怎么還不走,要坐下來陪我???我可還要一會兒呢!現(xiàn)在都快十點了,你男朋友該等著急了?!蔽喝R笑了笑說。
“我不著急,我不想回去?!庇峒?cè)揭荒樖涞卣f。
“怎么了?你們吵架了?”魏萊關切地問。
“嗯”俞紓?cè)酱诡^喪氣地回答。
“小情侶吵架正常,別放在心上。別難過了,早點回去吧。太晚了他會擔心你的?!蔽喝R說。
“才不會,我搬出來了,住在酒店里?!庇峒?cè)秸f。
“什么?你還離家出走???發(fā)生什么事了?這么嚴重?”魏萊問。
“說出來太丟臉了,還是不說了?!庇峒?cè)秸f。
“好吧,你不想說就不說。不過你住酒店,也不是個事兒啊。要不你去我那兒住吧?!薄喝R說。
“不用了,那多不方便,我住酒店就行。這幾天我還準備找找房子呢,有合適的就租下來?!庇峒?cè)秸f。
“找房子哪有那么容易,你先跟我住吧,天天住酒店也不少錢呢!就你那點工資還不夠住酒店的。再說了,說不定過幾天你們就和好了呢,你也不用租什么房子了!”魏萊說。
“我決定了,這一次徹底跟他分手,不會再回頭了。”俞紓?cè)綌蒯斀罔F地說,好像只要用力說出這些話,分手的信念也會堅定許多似的。
“分手哪有那么容易,你們不是在一起都六七年了嗎?”魏萊皺了皺眉說,好像這話是說給她自己聽的似的。接著她又說道:“你還是跟我住吧,真的沒關系的,我反正也是一個人,你來住咱兩還能聊聊天兒。”
“可是,我怕打擾你。而且,我這么多負能量可不想傳染給你?!庇峒?cè)秸f。
“紓?cè)?,雖然你比我小幾歲,可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的,你怎么這么見外呢!別可是了,就這么說定了,先住我家,再從長計議。好了,你現(xiàn)在回去吧,我忙完也回家了。明早你把房退了,行李先寄存到酒店前臺。明天我們一起下班,我開車去拿。好了,別磨蹭了,趕緊回去吧?!蔽喝R說著,拍了拍俞紓?cè)降募绨虼叽僦?p> “那好吧,那我先下班了。魏萊姐,謝謝你!有你真好!”俞紓?cè)轿⑿χf。
回酒店的路上,俞紓?cè)胶龆胫毜氖拢龆胫喝R對她的幫助,感情中的不幸漸漸隱沒了。
晚上她入睡很快,幾乎沒有輾轉(zhuǎn)反側(cè)就進入了夢鄉(xiāng)。那晚她做了奇怪的夢。夢里,她在一座陡峭的冰山上吃力地攀巖,突然握在手里的冰柱融化了,她墜入了深淵。后來,相似的夢總是重復出現(xiàn)在她的夢境中。夢里的她總是在爬山,有時是綠意蔥蘢的山峰、有時是皚皚雪峰,但這些山峰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陡峭。有的夢里,她用力抓住搖晃的山體,手腳并用竭盡全力往上攀爬,但山巒好像看不到盡頭。有的夢里,她一路小心翼翼往上爬,但突然就會仰面朝天墜落懸崖。她每次從這種搖搖欲墜的夢里醒來,感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相似的夢總是重復出現(xiàn)、甚至還不斷演化,到后來山變成了墻壁、變成了學校的架子床、變成了雙層巴士、變成了扶梯、變成了高架橋和倒立著的公路??傊赵谑种械娜魏挝矬w都搖搖欲墜。她在夢里無時無刻不受著墜落的威脅,于是她拼了命似的想抓住什么。有時她抓住了,就提心吊膽地懸在空中或者艱難爬行;有時她抓住的東西突然消失了,于是她驚心動魄的墜入現(xiàn)實。夢境比現(xiàn)實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