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叔侄對壘
沈明瑄離開臨確城后第三日,南江雪命大將軍南懷安留守北線,自己則領(lǐng)兵南下。
騎兵隊率先抵達昆凌郡,直奔昆凌守備軍駐地。
守備軍參將譚蓬和參軍楚里整隊迎接,翼城太守樊通也率領(lǐng)昆凌全部主要官員早早到來,文官武將跪了一地,以示對南江雪這位北地宗主、靖北元帥的臣服。
“都起來吧。”南江雪也沒多話,甩鐙下馬,叫了樊通走在自己身邊,南江風(fēng)、南江云和南江雨,以及幾位北線大軍團統(tǒng)領(lǐng)和一眾武官跟在后面,徑直步入了守備軍中軍議事廳。
楚里偷眼向隊伍中看去,見到一身守備軍將服的闊爾罕,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楚里與闊爾罕原都是黑旗燕京近衛(wèi)旅武官,還曾發(fā)生過爭執(zhí),楚里也沒想到闊爾罕調(diào)任昆凌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后,會將自己要走,并輔助他治理軍隊。
而在這樣的共事中,楚里也漸漸放下了對闊爾罕的成見,成了他的得力臂膀。
闊爾罕滯留南江云一事,楚里極不贊同,但也知道那家伙又犯了驢脾氣,軍中大都是粗漢子,又皆為下屬,誰又能勸的動,于是他飛馬請來了太守樊通。
也不知樊通跟闊爾罕都說了些什么,他的這位驢上官竟帶著二公子只身去了臨確城,令他這一陣子都提心吊膽。
一方面擔(dān)心驢上官被南江雪一怒之下砍了腦袋,一方面擔(dān)心昆凌軍被當(dāng)成叛軍,屆時他也只能以死為這支好不容易規(guī)整好的隊伍擋罪了。
走在南江雪身邊的翼城太守樊通也不比楚里好過多少,轄內(nèi)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事情,雖是軍方所為,他這個一方大員也脫不了干系,而且……他忍不住又朝后看了看,似乎想穿過攢動的人群,看到那個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在他稟報昆凌政務(wù)時終于現(xiàn)身了,素麻白衣,手捧官印,讓樊通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苗書雁,翼城同知,北線蘢甲軍原統(tǒng)領(lǐng)葉楓之妻。
“苗書雁拜見大小姐?!泵鐣汶p膝跪倒于中軍議事廳正中,將官印放置身旁,向座上的南江雪叩首行禮。
孝服將她襯托的越發(fā)蒼白,說話的聲音也像她整個人一樣安安靜靜,冷冷清清,隆起的腹部令她在叩首時有些吃力,但她還是倔強地低壓著身體。
南江雪緩緩站起了身,似有什么微微溢上了她的雙眼。
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都聚焦在這兩個女子的身上。
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曾參加過一年多之前的那場婚禮,喜紙花燭,笑鬧喧嚷,戰(zhàn)功卓著的統(tǒng)領(lǐng)將軍和才華橫溢的翼城同知喜結(jié)良緣,依蘭草場東升的紅日里,他們的故事流傳開去,成為很多青年男女心中的向往。
如今,將軍獲罪,尸骨不回,身懷六甲的妻子獨自來至堂前,面對他們的“媒人”,也是斬了她丈夫的“兇手”。
“苗姐姐請起?!蹦辖﹩÷暤馈?p> “擔(dān)不起大小姐一句‘姐姐’?!泵鐣銢]有起身,神情和語氣依然那般安靜清冷。
“書雁!”
“嫂嫂!”
太守樊通和武官隊列中的賀蘭峻忍不住異口同聲地開了口。
眾人的心中都有些發(fā)慌。
他們心疼這身懷六甲的妻子,又同樣心疼那立于正中的“兇手”。
“戰(zhàn)士沙場為國死,不須馬革裹尸還,這個道理,在我嫁給葉楓的時候便懂得,可是,他竟沒能死在沙場上,戰(zhàn)士之名,他擔(dān)不起嗎?”沒有理會樊通和賀蘭峻,苗書雁幽幽說道。
“嫂嫂,葉楓他……他是自己要回來的。他是條漢子?!鄙臣映谅暤?。
“是條漢子?”苗書雁苦笑道,“那他可也是你們的兄弟?他出生入死,親族盡喪,可能換得你們的些許回護?可能換得大小姐您的一絲慈悲,讓他以戴罪之身,披掛沖鋒,哪怕戰(zhàn)死在兩軍陣前!”
她看向南江雪,眼睛晶亮閃爍,“何以,非要讓他背負這般的恥辱,被問罪梟首,難道非此,不足以立威嗎?”
“弟妹!”夏之嵐忍不住喝了一聲,也是心痛如絞。
只是他們都知道,湄山里數(shù)不清的焦尸和格爾塔城上密密麻麻的人頭,葉楓縱是大軍團統(tǒng)領(lǐng),縱是身負赫赫戰(zhàn)功,也抵不了他的此番大過,償不了兩萬蘢甲的性命和他們身后留下的老邁爹娘,孤兒寡婦。
非此,不足以正軍法。
只是,他們?nèi)绾稳绦膶λ枋鰬?zhàn)場上那慘烈的場面,要如何才能解釋清楚葉楓當(dāng)時心中所經(jīng)受的苦痛煎熬,又要怎樣才能讓她明白,南江雪的那道命令成全的是葉楓,背負了重壓的則是自己。
比起一般的女人,苗書雁已足夠堅強,足夠明白事理,只是那些袍澤之情,錚錚鐵律,她終還是無法理解。
何況她還是個新婚的妻子,懷孕的母親,曾經(jīng)全家遭戮,孤苦伶仃!
“嫂嫂,格爾塔一戰(zhàn),葉大哥已存死志。大哥說,他得親自把那些僅存的兄弟帶回來,也得親口回報軍情,受領(lǐng)軍法,非此,不能贖罪?!辟R蘭峻紅著眼圈道,“兄弟們明白他的想法,而軍法面前,大小姐又如何容情?嫂嫂……”
“非此,不能贖罪……”苗書雁怔怔地念著這句話。
“嫂嫂,葉大哥說,待你們的孩兒出生后,無論男女,都取名‘改之’。”賀蘭峻繼續(xù)道。
他實在不忍心讓南江雪再開口轉(zhuǎn)達這樣的話,她一直靜立在那里,身姿挺拔卻蕭索,一直沒發(fā)一言。
斬殺葉楓,始終是她心中的痛吧?
“改之……”苗書雁重復(fù)著這個名字,眼淚突然成串成串地滾落下去,低低的嗚咽聲響起,在每個人的眼中都震起了水波。
半晌之后,苗書雁強自收起了聲音,俯身將旁邊的官印托起,“書雁婦人心思,出言無狀,沖撞了大小姐,也辱沒了夫君?!?p> “只是書雁心有怨憾,難以自持,且身懷有孕,諸多不便,實恐耽擱政事,辜負了國公恩遇,百姓信任?!?p> “今攜印請辭,日后愿以一白身安穩(wěn)度日,全意教養(yǎng)孩兒,望大小姐允準(zhǔn)!”說著正身肅容,恭敬將官印高舉過頭。
“書雁!”樊通的口吻中帶著幾分不悅和幾分憂心。
眾人紛紛看向南江雪,見女子仍保持著此前的姿勢,微微垂眸,看不清神色,只覺一張臉過于蒼白。
南江云心緒起伏,待要開口,胳膊卻被身邊的南江雨緊緊拉住,他看了看弟弟,又向南江風(fēng)看去,見大哥也兀自沉默不語。
“準(zhǔn)?!迸拥穆曇粼谝黄o寂中響起。她抬起眼簾,一雙深眸無波無瀾,卻讓人感到莫名的心酸。
姚書雁走了,身影走出議事大廳之時,南江雪的眼前似又浮現(xiàn)出葉楓蕭索地行入天光中的那個畫面。
大廳里一陣沉默,女子的身影挺拔而又孤單,讓人忍不住低下頭去。
做了個深呼吸,她在主位上重新坐了下來。
“樊大人,”她把目光落在樊通身上,平靜的聲音打破了四圍的靜寂。
“昆凌郡這兩年清除積弊,政事順通,百姓的日子也大有起色,此前與大人的兩年之約,你確已做到,而自與極北開戰(zhàn)以來,郡內(nèi)的事務(wù)也是井井有條,更為大軍幾番籌措糧草軍械,我很欣慰。大人辛苦了?!?p> “下官惶恐。下官當(dāng)盡之責(zé)?!狈Φ?,“昆凌受大小姐庇護,公爺加恩,百姓心中感激,都說大小姐前方浴血,保家衛(wèi)國,我等如何能不盡己所能。大小姐此番南下,昆凌愿為大小姐再效犬馬,鏟除奸小,還北地一片清明?!?p> “大人之心,我已明白。”南江雪輕輕一笑,“只是冬日已至,大人需保百姓衣食無憂,來年春耕不戳,其他的事,暫不必操心,這場仗也打不了多久?!?p> 說著,又轉(zhuǎn)向立于一旁的昆凌守備軍參軍楚里,“楚里參軍?!?p> “末將在!”楚里忙踏前一步。
“闊爾罕將軍隨我南下,昆凌軍暫由你代掌,負責(zé)州郡安防以及我后方的軍資糧道,軍資糧草皆從臨確城調(diào)集,你尊南懷安大將軍將令即可?!?p> “是!”楚里應(yīng)道,因南江雪依然信任昆凌守備軍感到高興,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隊列中的闊爾罕,不知大小姐是否已生出了罷免闊爾罕統(tǒng)領(lǐng)一職的心思。
后者仍端正肅立,神情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那雙眸子卻不自覺地暗了一暗。
※
命南江云進一步了解昆凌的政事民生,將軍務(wù)交給大哥南江風(fēng),南江雪帶著南江雨去一些村鎮(zhèn)里走了走。
樊通知道,這位大小姐的眼睛從不揉沙子,但他所報有虛,自己的官也便做到頭了,好在他自上任以來,一直兢兢業(yè)業(yè),說話做事也從不打馬虎眼。
五日后,南江雪大軍啟程,直撲南懷仁屯兵的武安城。
南家二公子南江云一身輕甲,站的筆直,對著南江雪朗聲道,“姐姐,請準(zhǔn)云兒一同上陣殺敵!”
南江雪含笑點了點頭。“去準(zhǔn)備吧?!?p> 武安城外,叢立的拒馬和持槍的戰(zhàn)士嚴(yán)陣以待,城頭之上,南懷仁一身鎧甲,手扶垛口,看著對面層層的兵勇和其間奔涌而出的“風(fēng)”“雪”“云”“雨”四樣旗幟。
托婭死了,但南江云還是走脫了,他跟兄長的四個孩子,終是走到了直面對決的這一步。
他的身后,號稱集結(jié)了守護北地的十五萬大軍,但這并不能使他安心。
那所謂的十五萬大軍中,除了一萬褐爪和他轄下的一萬親衛(wèi),以及南部州郡守備和從一些世家征調(diào)的、訓(xùn)練不足一年的新兵,還包括了并不能令他放心的赤雷和黑旗燕京近衛(wèi)旅。
兩萬黑旗他只能留在色勒莫大營,那三萬赤雷他也難以調(diào)動,而在赤雷的壓迫下,加之拉攏闊爾罕的失敗,北方守備軍都沒有動作——事實上,他也不大敢讓他們有什么動作。
這些都是堆積在他心頭的陰霾。
而更大的不安則來自關(guān)陽以南的祇都。
事到如今,大戰(zhàn)已至,沈明瑄已率隊過了關(guān)陽,可他的同黨,皇三子沈明錚卻依然沒有帶來令他滿意的消息。
滾金的“雪”字帥旗之下,黑甲紅袍的南江雪奔馬而出,身后跟著她的兄長和兩個弟弟,僅僅四騎,那迫人的氣勢卻襲面而來,令城樓上下的軍士全都不自覺地攥緊了武器。
“三叔別來無恙!”勒住坐騎,南江雪端坐于戰(zhàn)馬之上,女子的聲音穿過冬日寒涼的空氣,仿佛在整座武安城上空盤旋,云淡風(fēng)輕,卻又是字字清晰。
如此強勁的內(nèi)力令南懷仁和他身邊的武官不由微微變色,城內(nèi)外的百姓軍士盡皆屏息靜聽。
“孛日山前,你買兇設(shè)計,謀逆作亂,刺殺我的父親;雪歸山下,你層層布殺,不死不休,阻我北上之途;燕京城內(nèi),你欺瞞世人,扣我至親,欲奪靖北鷹符;極北戰(zhàn)起,你不顧大局,營私結(jié)黨,甚至掣肘前線?!?p> “而今天,外敵方平,你便迫不及待地揮軍北上,散謠言,起內(nèi)禍,全不顧將士衛(wèi)國之傷,百姓將受之苦,祖宗奠基之勞?!?p> “在你令軍中互斗,同袍相殘的時候,在你勾結(jié)渠宛,私通極北的時候,在你把你卑劣的屠刀對準(zhǔn)我爹娘兄弟的時候,你可曾想過舉頭三尺,天理昭彰?”
南懷仁的臉色已變得極度難看。
他萬沒想到南江雪一上來便是這般空口白牙,句句見血,什么真憑實據(jù),什么言辭激辯,在她看來竟像笑話一樣,全無必要。
軍士們面面相覷,城中的老百姓也是瞠目結(jié)舌。
“南江雪!你休要顛倒是非,含血噴人!”南懷仁厲聲喝道。
“三叔,今日我還叫你一聲三叔,便是給你一日時間,好好想想清楚,懸崖勒馬,伏法認罪,若不然,一日后,侄女與你古交原一戰(zhàn)?!?p> 根本不理會南懷仁說什么,南江雪清亮的聲音繼續(xù)穩(wěn)穩(wěn)送出。
“別守著這武安城,若有膽,就別讓這座城變成殘垣斷壁,就別拿這城中的百姓當(dāng)做你的擋箭牌!北地的河山,北地的黎民,你不顧惜,我卻無比珍視。”
“你可以因此阻滯我的軍隊,但是三叔,憑著這座城,憑著你身邊的那些護衛(wèi),你可阻的住我南江雪?你的那些心腹要員,日里可敢隨意行走,夜里可敢高枕安睡?”
一句話說的傲慢至極,也陰冷至極,南懷仁身子一震,他甚至可以看到女子唇角邊此刻勾起的一抹艷麗冷笑。
一擺手,十幾個五花大綁的人被推上前來,徑直丟在了南江雪馬前。
“蔡平、張成碩、林凱盛、那拉達勤、馬璟……這些人你都認識吧?他們都是替你辦事的,今天我還給你。你問問他們都對我招認了什么,對你可曾有分毫構(gòu)陷!”
女子撥轉(zhuǎn)戰(zhàn)馬,“侄女言盡于此,三叔好自為之!”
說罷竟是揚長而去,萬千鐵蹄跟隨著她,隆隆地消失在前方的地平線上,而卷起的漫天雪塵卻在武安城前,在眾人的心頭,久久不曾消散。
“南江雪!”南懷仁咬著牙,從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吼聲,兇狠的目光恨不能變成兩道厲閃,擊穿那張狂的女子的頭顱。
飛翔的鼴鼠
******** 苗書雁:給了我們場婚禮,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幕吧! 劇組:呃……這是你的盒飯…… 武安城老百姓:天!三爺真的這么干了? 南懷仁心腹要員:天!晚上身邊得增加一倍護衛(wèi)! 南懷仁:你空口白牙!證據(jù)呢? 南江雪:我說過,待我退了極北,定會與你算筆總賬,至于證據(jù)足不足夠,我并不在意。 劇組:就是就是!費勁巴力湊那些證據(jù),劇組得費多少腦細胞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