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炎皇城,噪聲不斷,惶恐四起。
只因今日,竟飄起了六年來未見的大雪。
終日陰寒冷清的街市,今日,格外熱鬧。
人人一邊欣喜若狂地望著飄零的鵝毛大雪,陣陣喧鬧,一邊心悸于此等狀況因何而起?
莫非——無炎再次要發(fā)生大事不成?
究竟是為何在六年前突然發(fā)生驟變,又為何今日有此奇觀突現(xiàn)?
不得而知。
如今世間妖魔橫生,縱然這異?,F(xiàn)象令人匪夷所思,但人人亦是悉數(shù)接納,世間萬物千奇百態(tài),無可一一注解。
終是一階凡胎,能力有限。
好在,如今的無炎國已恢復(fù)常態(tài),自然是好,這才是無炎國該有的天氣狀態(tài)。
今日街市上,異于往常地倍生色彩,車水馬龍,熙熙攘攘,有人歡呼,有人憂愁,可無論如何,也只是尋常凡人,并無能力作何改變。
由于西乘國歸于無炎,二國合一之后,沒了境界限制,兩國人口互相來往去留,皇城內(nèi)人口普遍增多,貿(mào)易亦暢通自然,慶幸的是,國主也漸漸復(fù)政,本糟亂不堪眾口幽怨之聲日漸消匿。
無炎皇城最熱鬧的街市中心一處,此時敲鑼打鼓,舞獅喝彩,門庭若市。
如此隆重開業(yè),引來不少人群圍觀,這座高起的鼓樓門匾上赫然掛著——無意樓三個字。
人人都覺不可思議,這座茶樓竟一夜突起,樓內(nèi)裝潢高雅精致,偌大的茶廳依稀擺設(shè)著暗紅木制桌椅,金線暗紋遮簾高高掛起,瓷器皆為高等尚品,令人陣陣唏噓,喧聲不斷,熱鬧非凡。
再看那掌柜,更是令人震驚!
一個看似六歲孩童竟為此間茶樓的管事!如此異于尋常,更是惹來眾人猜測不已。
看這隆重場面,早已忘記今日突然落雪之事,只因樓主豪言聲明,今日開張,免費品茶,至盡興為止。
如此財大氣粗的樓主,引來圍觀群眾的陣陣歡聲喝彩,仿佛瞬間掃去停滯已久的心中陰霾,皆無比開懷地坐下品茶暢談。
離畫和畢憐忙的不可開交,二人面帶親和笑容,跑前跑后地為客人提供茶飲與點心。
唯有那孩童掌柜,毫無稚氣,一臉漠然神情,與幼小形象十分不符的冷淡眼眸,望著眼前的喧鬧,無動于衷。
人們喧嘩著,交談著,難得的安逸著,此番情貌在無炎國已久久不見,仿佛一切都恢復(fù)往常安居樂業(yè)的強國之態(tài)。
滄桑過后,那充斥心間的抑郁仿佛早已被埋葬心底,不可見世,只因,那罪責(zé)的愧疚感能蝕骨吞心,終日,被那念想折磨的生不如死,脆弱的呼吸著微薄的空氣,至于為何尚有求生之念,或許是因那詛咒之聲,日日夜夜環(huán)繞夢中,教人醉生夢死,教人膽顫魂離。
她說,她要他償還。
所以,他在等。
等她的裁決。
冷焱一襲厚重黑袍獨自游走在無炎皇城的街市里,身披雪花,抬眼望天,已過六年,他走遍了所有同她一起走過的地方,不知是懷念,還是等待,總是身不由己地做些毫無資格的夢。
今日竟突然落雪,雖心中不明,卻也無心去測其中之意。
這世間,不明之事太多,如果他是明善之人,又怎會親手殺了她——
藍(lán)眸愈加寒冷空洞,手里攥著一卷宣紙,去往一家譜曲坊,上面寫滿了他的傷,他的念,他的癡,他的罪,待譜成曲后,他會在婉顏殿的夜里,哼唱給她聽。
即使她聽不到。
可又能如何呢?他已把所有的淚還給了她,日夜承受著孤獨與撕心裂肺的疼,即使沉淪在萬丈深淵,他還是得毫無尊嚴(yán)的呼吸,唯有痛不欲生,他才能感受到自己還是個人,是個罪人,是個永世不得原諒的萬惡之人。
憑一丘山河飄雪,眼望棉白如絮。
彼處蓮花驚生,雪白如美好像你。
你笑的慵懶愜意,我卻膽戰(zhàn)心悸。
你近我如影,我卻小心翼翼。
情動,生的猛然,我措手不及。
它已繁華落盡,只留清冷孤寂。
綿意入心,甘愿為你。
誰知天道有吝,不予謂全兮。
你賜枷鎖鐵籠,我日夜如漆。
明知守候無望,也看那落日成夕。
侯你重生人間,解我心間之遺。
若有一念輪回,甘做牛馬償還。
無關(guān)風(fēng)花圓月,恨我咒我隨意。
想你,念你,談何容易?
失了資格,是不自量力。
即使淪為陌路,即使黃泉地府。
只愿,明月點綴你前往之地。
熙來攘往中,穿過人群,藍(lán)眸突然定在遠(yuǎn)處人群當(dāng)中——
冷焱本陷入沉寂之中的神色,忽然亮起,飄零的大雪遮擋了視線,望見了一個令他血液上升的身影!
冷焱瘋狂追逐奔去,可那抹白影極快地消失在人群之中,他四處張望尋覓,始終不見蹤跡。
隨后,落魄的苦笑,怎么可能?
或許是每時每刻都在想,出現(xiàn)的幻影,她怎么可能回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心情,就像腐毒久侵,早已蝕骨,唯有心中一念,支撐靈魂。
他翛然蕭瑟的身影漸漸恢復(fù)平靜,多了幾分云淡風(fēng)輕的釋然,既然決定償還,就好好活著,直到悲鳴消聲,直到滄海橫流,直到最后一刻。
思慮片刻,不再黯然,歸于冷寒之氣,迎著雪花闊步向樂坊走去。
臨近鬧市街口,響起陣陣喧嘩,他抬眼望向那敲鑼打鼓處,無意樓——
這皇城倒是有了幾分模樣,茶樓倒是不多見,無炎國寒冷地界,想要種茶養(yǎng)花實屬困難,這茶樓有如此大的排場,想必亦是那西乘國人所為。
冷焱心生奇想,欲要去觀察一二,可這時,容七突然出現(xiàn)眼前,見他帖耳道,“皇宮有變,玄弈請陛下速回!另外接到傳報,城北無蘭寺皇后娘娘的神像——被毀!”
“你說什么?”
容七不敢抬頭,光聽聲音便知,此事對于陛下來說有多震怒,出著冷汗低首匯報,“臣從獨蘇返回皇宮時,見到鎮(zhèn)守在無蘭寺的將軍急報,能在他們渾然不知時行動的,必定乃妖魔所為?!?p> 冷焱藍(lán)眸盛火,握著拳頭大步向無蘭寺走去。
手中那卷宣紙被他握的不成型,走了幾丈之遠(yuǎn),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首望了一眼那座茶樓,眸中不明深意,隨后便加快腳步,消失在鵝毛大雪的長街上。冷焱心生奇想,欲要去觀察一二,可這時,容七突然出現(xiàn)眼前,見他帖耳道,“皇宮有變!請陛下速回!”
張燈結(jié)彩的無意樓三樓窗邊,一抹白影隱現(xiàn),幽眸冷視著遠(yuǎn)處疾步離去的二人,神色不明,微瞇的黑眸中閃過一道寒光,隨后,便放下遮簾,歸于平靜。
雅廂內(nèi),白無意懷抱黑狐,黑狐有一雙湛藍(lán)色瞳眸,眸中像是鑲嵌著星辰大海一樣璀璨,雖是一只小小狐貍,依偎在白無意懷中,卻像極了貓咪般乖順安靜。
雖周深冷寒,卻隱約有絲氣弱之態(tài),仿佛因某種隱疾而落下的孱弱感,令她少了幾分凌厲,但那冷淡的眸光像塵封在海川之下的寒冰,毫無溫度,若不是了解她,無人膽敢靠近半步。
只怕旁人望上一眼便會產(chǎn)生瞬間被凍結(jié)的危險冷意,是以望而生畏,對其敬而遠(yuǎn)之。
雖身姿似仙,但因那令人窒息的氣場,在無意樓的客人也只有遠(yuǎn)遠(yuǎn)望著背影垂涎,無人敢作以遐想。
又因此樓主作風(fēng)正派又親民,不似她自身那般冷酷,客人們對其也只有敬畏之心。
安揚站在一旁,視線隨著白無意的一舉一動,眸中是道不盡的柔暖與忠誠。
白無意安靜地坐于鋪著雪白絨毯的環(huán)椅上,面上是沉淀已久的蒼白病態(tài),掀開眼睫,卻冷冷淡淡,“事情如何?”
這間房,滿目的黑紅裝飾,黑木桌椅,暗紅床榻圍著墨色紗幔薄簾,唯有那鑲嵌在黑色木窗上的雅白窗紙,格外顯眼,桌上放著一只雕刻著血紅暗花的白色花瓶里,放了一只純白鳶尾花,孤靜雅致,仿佛身陷地獄血海之中的一抹希望,頑固且獨立。
安公子面帶笑容,果然,黑色與紅色更適合小姐。
紅色,是無尚獨尊。
黑色,是地獄的召喚,死亡的親臨。
他一身湛藍(lán)色長袍,翩然之味依舊。綻開笑容道,“小姐,雖然已不是狐貍的我,但請別質(zhì)疑我的辦事能力,屬下已將所有事務(wù)安排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請您放心?!?p> 白無意隱隱流露一抹笑意,但只是轉(zhuǎn)瞬即逝,因七情不足,她慣于冷顏薄情,心情平靜時,眸中似海中星點,清淡又閃爍著涼光,“離莫那邊呢?”
安公子說,“尚未有消息。”
白無意低下眼睫,撫摸著黑狐,“閣中現(xiàn)有多少人數(shù)?”
安公子面帶嬌氣,回答說,“五千有余,要這些憐乞甘愿入閣,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呢?小姐,可有賞賜?不然沒動力?。 ?p> 白無意看了他一眼,眼波平靜,“除了狐身,想要什么,盡管提?!?p> 安公子作撒嬌狀,“只求小姐夸夸我!”
白無意被他那副模樣逗的不由自主的短暫笑了一下,稍后恢復(fù)自然,幽幽低吟,卻顯狠意,“你知我七情不甚,魂魄不全,唯有他死在我腳下,或許,我才能笑起來!”
安公子收了笑容,面色沉重,亦有幾分恨意顯露,“屬下定全力著手上秋閣,為小姐分憂!”
白無意不再看他,起身走至窗邊,掀開墨紗,黑眸望去皇城熱鬧的街市景貌,雪落成霜,霜起成寒,“去吧!”
安公子握了握拳,眸意堅定,俯身退后,關(guān)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