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沖進(jìn)第二間院子,敏銳地感覺到剛才跨過院門時,整個結(jié)界的氣場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而在尚未打開的第三間院子中,孔雀翠翎坐在角落里,身后藍(lán)綠相間的翎羽在月光下反射出絢麗的彩光,而每一片翎羽上眼睛似的花紋,都緊緊盯著被困在流光中的沈英英。
翠翎惱恨地盯著沈英英,“若不是你那個好妹妹闖進(jìn)來啟動了陣法,我也不會坐在這兒與你大眼瞪小眼。”
沈英英雖然已經(jīng)極度疲憊,又被翠翎的迷魂術(shù)折磨得身心俱疲,聞言卻似笑非笑地抬起眼,“我妹妹是大齊第五個司羽者,是能縱橫天下的天才,你已經(jīng)無處可逃了,我妹妹很快就能找到你的。”
翠翎反唇相譏,“這是開國的平陵王設(shè)下的陣法,你妹妹縱使再天才,也斗不過他的?!痹捯粑绰洌嚪ū阃蝗皇艿搅思な?,連帶著整間院子都是一震,翠翎被掀起的氣浪撞了個滿懷,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鮮紅的血。
她抬起手擦拭著嘴邊的鮮血,眼中滿是不可思議,“她竟然能破平陵王的陣法?”
沈英英輕笑一聲,“你不能,不代表她不能。”
翠翎憤憤地盯著沈英英,冷笑一聲,抬手將沈英英周圍飛舞的光圈收緊,“既然你這么喜歡你這個好妹妹,那便代替她受折磨吧!”
沈英英渾身一痛,頓時被再次吸入翠翎的迷魂術(shù)中。
剛才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遍的回憶再次涌入腦海,沈英英緊緊閉上雙眼,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上滑落:她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小院子,看著仆役的臉色,捧著涼了的飯菜。
她從小就隨著父親住在沈府,當(dāng)時的家主是沈襄的父親,沈定鈞,他雖然為人和善,可沈府那些仆役卻不是好相與的,在沈定鈞看不見的地方,沈英英常要面對院子里婆子的冷嘲熱諷。
那個婆子一邊將拎來的食盒向她面前一放,一邊將后院剛送來的花綾明目張膽地塞進(jìn)自己的包裹里,“今日去廚房晚了些,就剩這些了,您就將就著用吧?!鄙蛴⒂⒋蜷_食盒,看見里面少得可憐的菜,也沒爭辯什么。
她從來不敢爭辯什么,也不想爭辯什么,就連抱怨也不曾有過,只是每次看到意氣風(fēng)發(fā)的沈襄時,心里會突然涌起一絲失落。
翠翎施加在沈英英身上的光圈越收越緊,沈英英咬牙忍住諸多回憶從眼前掠過的窒息感,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許多畫面。
沈襄踢毽子掉進(jìn)了湖里,她被罰三天不許吃飯,在一個人的屋子里暈過去,又一個人醒來;
沈襄拆了御賜的珠釵與她一人一半,她被說教唆嫡小姐,罰跪祠堂兩天兩夜;
還有,沈襄和她偷偷溜出去看廟會,回來卻只有她挨了二十個手板,當(dāng)時手心里火辣辣的痛,她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
迷魂術(shù)中的聲音響起,“你難道不恨嗎?你從來都是你妹妹的替罪羊,就連現(xiàn)在受的痛苦,也是拜她所賜?!?p> 沈英英皺起眉頭,雖然淚水早已在眼眶里打了許多個轉(zhuǎn),她卻依舊搖了搖頭,若要恨沈襄,是很容易的事,可是這些又這與沈襄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那些婆子折辱她,沈襄年紀(jì)比她還小,怎么會知道?
在那樣灰暗的日子里,是沈襄常常帶她見識各種新奇的事物,與她分享許多外界的趣聞,在陽光好的時候拉她踢毽子、出去玩耍,甚至還用司羽者的能力變戲法給她解悶。她雖然常常遭受不公,可是這一切都與沈襄無關(guān),相反,她是自己前十六年唯一的光芒。
翠翎環(huán)繞在沈英英周身的光圈突然一跳,隨即如同突然熄滅的煙火,竟然消散無蹤。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英英,“你居然沒有心魔?”話音未落,便又因?yàn)楸环词啥鲁鲆豢邗r血,瞪大了雙眼,“這怎么可能?”
沈英英閉上眼睛,身子一歪,昏睡了過去,額上還殘留著細(xì)密的汗珠。
而第二間院子里,沈襄正神情嚴(yán)肅地盯著比第一間院子里更多的樊籠:
這里的樊籠多到了可怕的地步,進(jìn)門處堆得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而角落里,更是搖搖晃晃累成了小山。
沈襄握緊了手中的羽尺,“平陵王這樣愛鳥的人,一定不會用籠子吧?”
話音未落,四下的籠子便發(fā)出劇烈的抖動,仿佛有無形的魂魄在其中掙扎。
阿鸝站在她肩頭,聽上去心情也不太好,“是的,想來這里應(yīng)該就是禽鳥御司暴亂后被鎮(zhèn)壓的場景了?!?p> 沈襄忍住糟糕的心情,低下頭探查著眼前的鐵籠,這鐵籠冰涼陰冷,上面還殘留著驚心觸目的妖血,想來那些御鳥被關(guān)進(jìn)鐵籠后,一定拼死掙扎了很久。
沈襄道,“此處是平陵王的夢境,可是他當(dāng)時應(yīng)該正在邊關(guān)作戰(zhàn),怎么會知道禽鳥御司被鎮(zhèn)壓的場景呢?”
阿鸝冷冷道,“要是有人告訴他了呢?”
沈襄皺起眉頭,手指從面前的鐵籠上拂過,“這里的場景如此逼真,就好像親身經(jīng)歷的一般,若非平陵王當(dāng)時在場,就只能是有人在他耳邊極盡詳實(shí)地描繪了如此慘絕人寰的景象?!彼焖偎妓髁艘粫?,問道,“阿鸝,你還記得平陵王戰(zhàn)死的時日與禽鳥御司被鎮(zhèn)壓的時日嗎?”
阿鸝點(diǎn)頭道,“前者是建元三年的二月十八日,后者是二月十七日?!?p> 沈襄道,“那就對了,禽鳥御司先爆發(fā)了妖亂,隨后有人為了刺激平陵王,告訴了他這個消息,”她說著環(huán)顧了一周,“既然此處是平陵王的夢境,從第一間院子的鶴羽判斷,這三間院子應(yīng)當(dāng)是平陵王的三個遺憾,而這遺憾之濃烈,像是在他瀕死之時,被人附在耳邊告知的?!?p> 當(dāng)時躺在沙場上的平陵王,聽見自己摯愛的飛鳥被屠殺殆盡,一定想即刻沖回來救下他們,可他卻再也沒有機(jī)會了。
沈襄緊皺起眉頭,蹲下身細(xì)細(xì)觀察著眼前的一個鐵籠,“這籠子要怎樣才能打開呢?”
那鐵籠上貼著一道符咒,看上去搖搖欲墜,沈襄湊近仔細(xì)地辨認(rèn)著上面的符號,想要找出這是針對哪種鳥類的符咒,以便解開咒語,卻發(fā)現(xiàn)那符咒微微卷著,怎么都看不清。
她伸出手想要撫平符咒,好看得更清楚一些,卻在接觸到那道符咒時被一股氣浪猛地彈開,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另一個鐵籠。
她齜牙咧嘴地站起身來,氣道,“這符咒不讓人看,也不讓人摸。這可怎么解咒啊?”
她嘟嘟囔囔地走回原地,“這兒不是平陵王的夢境嗎?怎么會不讓人有機(jī)會解咒呢?”話音剛落,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鎮(zhèn)壓鳥類的符咒只有司羽者能解,難道平陵王潛意識里知道自己沒法趕回去,所以直接解咒的方法行不通?”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羽尺,試探性地將它平放在自己的視線前方,對著這座鐵籠一片羽毛一片羽毛地比對。
剛才她覺得架子上的羽尺還有用,所以就全帶來了,而現(xiàn)在它們能仍然好端端地在她手中,便是她猜測成功的證明:第一間院子里的東西是可以帶到第二間的,否則他們早就消散了。
然而數(shù)百片羽毛在這座籠子前停留過,卻沒有一片出現(xiàn)什么不同,正當(dāng)沈襄幾乎要失望的時候,一片羽毛突然發(fā)出了一絲微弱的光亮。
沈襄眼前一亮,忙將那片羽毛放在鐵籠的間隙邊。
只見那羽毛越來越亮,隨后整個鐵籠發(fā)出劇烈的震動,籠中出現(xiàn)一只朱鹮的虛影,而那虛影正逐步地轉(zhuǎn)移到那片赤紅的羽毛之上。
沈襄激動地一拍手,這羽尺果然不是凡物!看來羽尺上的每片羽毛都被平陵王施過法,可以作為危急關(guān)頭移魂的工具!
那只朱鹮大半個身子已經(jīng)擠出,只剩一只腳在籠內(nèi),明明本該是最容易出來的部分,卻好似被卡在了籠中,怎么也出不來。
沈襄看見那片羽毛上的光芒正在逐漸消退,連朱鹮的身體也在逐漸退回籠中,心里一緊:看來羽尺的威力隨著平陵王的消散而逐漸變?nèi)趿?,若是自己再不采取一些行動,平陵王的夢境依舊要重蹈覆轍,自己也會被困在他的夢境里。
她握緊了手中的羽尺,“平陵王做不到的心愿,讓我來替他完成吧?!闭f著便雙手捏訣,向那片羽毛中注入青色的流光,她也是司羽者,用些法術(shù)能暫時維持羽尺的能力。
那朱鹮果然順利地轉(zhuǎn)移到了那片赤紅色的羽毛上,長鳴一聲,從那片羽毛上升起,揮舞著翅膀飛向空中。鐵籠上的符咒被她翅膀掀起的長風(fēng)卷落,只聽“咔噠”一聲,鐵籠也緩緩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沈襄目送著那朱鹮在空中化為紅色的流光,站起身將羽尺揮向空中,隨后展開司羽者獨(dú)有的氣場將整間院子籠罩,瞬間,一層青色的光芒覆蓋在了院落上空:一個個來太慢了,要加快速度才是,只要她全神貫注,就能快速將羽尺對應(yīng)到每一個籠子,隨后用施加在整間院子上的氣場效仿剛才的做法,給羽毛上加上力量,放他們自由。
阿鸝難得地沒有勸她,卻也淡淡地提醒道,“你會力竭的?!?p> 沈襄知道阿鸝的意思是一會兒還要對付翠翎,得留一些力氣,對她笑了笑,“現(xiàn)在也沒有辦法了,不是嗎?雖然這些鳥兒只是平陵王夢里的遺憾,但放走他們無論是對平陵王、還是對他們,都是一種解脫吧。”她說著便揮動指尖,院落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鐵籠打開的“咔噠”聲。
這樣的方法的確很有效率,當(dāng)沈襄打開最后一座鐵籠時,院中便飛起各種鳥類的虛影,他們揮舞著被風(fēng)微微拂動的翅膀,在院中盤旋著擦過沈襄的衣角,隨后長鳴數(shù)聲,帶著各色流光從她面前掠過。
沈襄向后踉蹌一步,捂住胸口,面色微微發(fā)白,抬頭凝望著那些逐漸消散的虛影。
第二道院門終于緩緩打開,沈襄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撥開鐵籠向院門走去。
然而當(dāng)她就要邁過那道門檻時,一陣勁風(fēng)從她頭頂迎面襲來,將她硬生生地逼回了第二間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