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眼熟的標(biāo)志

　　待幽靈離開了房間，余羨先去衛(wèi)生間洗漱了一番，脫掉外衣后坐到了床上。

　　雖然不清楚里弗斯是不是已經(jīng)入睡了，但他還是給對方打了個電話。

　　令他驚訝的是，電話居然立刻就接通了。

　　“拜托給我個好消息”，電話那頭的里弗斯說道，“我這兩天過得可不怎么好?！?p>　　“算是好消息吧......我們趕到日內(nèi)瓦了?！?p>　　“找到庫莎洛娃了嗎？”

　　“還沒有。不過她應(yīng)該就在我們樓上?！?p>　　里弗斯頓了頓，接著嚴(yán)肅地說道：“我給你們提兩個建議。第一個是盡量不要在聚集地里開槍，第二個是最好不要等到她離開聚集地后再動手?！?p>　　“為什么？”

　　余羨對第二點(diǎn)有些不滿。因?yàn)樵谒脑O(shè)想當(dāng)中，綴著目標(biāo)離開日內(nèi)瓦，然后在路上伺機(jī)動手才是最理想的方案。

　　這或許是最契合第一點(diǎn)的方案了。

　　“第一點(diǎn)我就不解釋了，你們應(yīng)該很清楚。至于第二點(diǎn)，我只能說庫莎洛娃在約翰內(nèi)斯堡做的那件事不太可能是一個人完成的。放她離開聚集地的話，你們要面對的敵人可能就不止一個了?！?p>　　在那種情況下，不說余羨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wù)并脫身，哪怕只是暴露了自己和組織的聯(lián)系，對他往后在無法之地的行動也是弊大于利的。

　　這是里弗斯不愿意看到的。他還是挺看重這個自己一手發(fā)掘的后輩的。

　　至于幽靈？里弗斯對他很感興趣，但種族的不同讓他本能地不愿意相信對方——即便對方現(xiàn)在正和余羨站在一條船上，并且主導(dǎo)著這個任務(wù)的成敗。

　　“我明白了，”余羨皺著眉答道，“方案的事我們還要討論一下。放心吧?！?p>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早就放棄了初遇里弗斯時那種“大不了從此躲著你們走”的想法?！艾F(xiàn)實(shí)主義”的能量大得超出他的想象，他正在重新審視雙方之間的關(guān)系。

　　..............

　　走出電梯經(jīng)過門口的時候，幽靈再一次見到了旅店的老板娘。

　　見對方也已注意到了他，他便露出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走上前去打了個招呼：

　　“嗨......瓦爾茨女士，我是初來貴地，想問問附近有沒有什么......能放松一下的地方？”

　　他從吧臺上的名牌投影上得知了對方的名字。

　　“放松的地方當(dāng)然有，不過，”瓦爾茨露出了一個我都懂的表情，“你想去能讓人類放松的，還是讓仿生人放松的？”

　　這話乍聽是一句廢話，但幽靈瞬間便警惕了起來。

　　對方已經(jīng)開始試探他來這里的目的了。

　　“都告訴我好了。我去仿生人的，把人類的去處轉(zhuǎn)告我的同伴。”他給出了一個自認(rèn)為滴水不漏的回答。

　　瓦爾茨很自然地拉過幽靈撐在吧臺上的手，拿出一只紫外熒光油墨筆在他的手背上寫下了幾個地址。

　　這個動作多少有些曖昧，引得幽靈開始仔細(xì)打量起這個中年人類女性。

　　這個女人頜骨輪廓尖銳，眉角上挑，有著棕色的瞳孔和雪白的牙齒。一些細(xì)紋爬上了她的眼角，但并沒有遮蓋住她的風(fēng)韻。

　　雖然看不到身材，但幽靈可以斷言這是個挺有味道的老姑娘。

　　老姑娘可不知道她在對方心中的形象。察覺到對方長時間的注視，她也感到挺納悶的：

　　仿生人從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注女人的外表了？

　　“聽我說，我的朋友，”女人抬頭看著幽靈說道，“小心被那里的酒托騙了。你這個型號享受不了酒的美妙，做你該做的事就行了?！?p>　　將手抽離的時候，她還刻意輕輕地扶過了幽靈的手背，想要證實(shí)某個令她心顫的可能。

　　但幽靈沒有給她任何機(jī)會。他只是禮貌地點(diǎn)頭表達(dá)了謝意，并說道：

　　“感謝你的提醒。你的唇膏顏色很特別，我想你一定是也個很特別的人?！?p>　　聽了幽靈的話，瓦爾茨悄悄松了口氣。

　　原來引起對方關(guān)注的是我的口紅......這才符合仿生人的行為邏輯嘛。

　　見幽靈轉(zhuǎn)身要走，她趕忙拉住了對方，將一個小東西塞到了他的手中。

　　幽靈看著手里的紫外線電筒，再次向?qū)Ψ奖磉_(dá)了謝意，然后轉(zhuǎn)身走出了旅店。

　　看來世界上果然是有嘗得出味道的型號的。

　　他終于露出了一個真心的笑容。

　　但這個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想起了剛才偶然間看到的那一幕。

　　瓦爾茨的頸部有一個眼熟的紋身。

　　一個雙臂交叉、有三只眼睛的人型。

　　....................

　　中午十二點(diǎn)。余羨在那張并不柔軟的小床上翻了個身，被穿過窗簾的陽光照醒了過來。

　　“你可算醒了。喏，給你帶了早餐。”

　　幽靈已經(jīng)坐在了另外一張床的邊緣，正認(rèn)真地在平板電腦上翻看著什么。

　　“打探到什么了嗎，”余羨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了起來并說道，“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如果庫莎洛娃沒有改變行程，今天就是她離開前的最后一天了。

　　“昨天晚上，我去了三個酒吧和兩個仿生人的娛樂場所?！?p>　　“那你......等等？你這是出去玩了一夜？”

　　余羨的聲音中既有震驚也有氣憤。

　　你出去玩就算了，出去玩不帶我就過分了?。?p>　　“我發(fā)現(xiàn)仿生人的娛樂場所還挺有意思的，”幽靈一本正經(jīng)地繼續(xù)說道，“他們的放松方式居然是刺激意識體驗(yàn)各種情緒......”

　　“打住，打??！”余羨連忙叫道，“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被仿生人世界的種種誘惑俘獲??！”

　　玩笑開得差不多了，幽靈笑了兩聲便繞回了正題：

　　“仿生人的快樂我體會不到。我的意思是，我在酒吧里打聽到了有用的情報?！?p>　　余羨取過幽靈帶來的牛奶喝了一大口，滿足地瞇了瞇眼睛，并問道：

　　“你在這兒誰都不認(rèn)識，怎么打聽到的？”

　　“還能怎么打聽？套話唄，”幽靈往床上一躺，閉著眼說道，“找?guī)讉€人類，把他們灌醉，然后直接把照片拿給他們看，然后接著灌酒。第二天醒過來以后他們什么都不會記得?！?p>　　跟人類拼酒對幽靈來說簡直就不叫事。只要人造胃袋裝得下，他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

　　不過某人的錢包可就遭殃了——幽靈自己可沒有賬戶。

　　“這就被你打聽出來了？日內(nèi)瓦一共有多少個酒吧？”余羨驚訝地問道。

　　“我哪知道日內(nèi)瓦有多少個酒吧......我去的是老板娘推薦的幾個。庫莎洛娃在這里一樣是人生地不熟，她要出去玩不也只能找老板娘問嗎？”

　　有理有據(jù)，只是......余羨有個不明白的地方：

　　“問題是她為什么非得出去玩？《孿生宇宙》它不香嗎？”

　　“香啊，但她是個仿生人，去不了那個宇宙。”

　　“她是個仿生人？里弗斯怎么從沒告訴過我？”余羨呆住了。

　　“里弗斯可能不知道，說不定‘現(xiàn)實(shí)主義’里都沒人知道，”幽靈羨慕地說道，“她可是最先進(jìn)的型號。從頭到腳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p>　　這由不得幽靈不羨慕。庫莎洛娃的軀體，是仿生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設(shè)計研發(fā)的，和人類造出來的那些完全不同。

　　換句話來說，庫莎洛娃可以享受到人類的所有體驗(yàn)。

　　毫無疑問，她百分百就是擁有“更高智能”的那一類。她有自己的愛好，有自己的需求，并且可以從需求的滿足中獲得快感。

　　她比幽靈更像人類。

　　“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那些仿生人的娛樂場所？”

　　“沒錯。這回你倒是挺機(jī)靈。”

　　余羨趕忙給里弗斯打了個電話。

　　片刻后，掛斷了通話的余羨表情復(fù)雜地對幽靈說道：

　　“里弗斯說計劃不變。還讓我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p>　　“我無所謂，”幽靈兩手一攤道，“只是可惜了那具身體......”

　　說實(shí)話，幽靈也講不明白那具仿生人軀體到底能不能稱得上“最先進(jìn)”。

　　因?yàn)閷θ斯ぶ悄軄碇v，他們的宿體越像人類，就意味著生存能力越差。

　　余羨只好點(diǎn)點(diǎn)頭：“好吧......那你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庫莎洛娃每晚九點(diǎn)到零點(diǎn)會固定出現(xiàn)在‘迷情羅納’酒吧，零點(diǎn)之后一般待在共情室里，”幽靈回答道，“以我現(xiàn)在的面貌，向仿生人打探情報反而更容易些?！?p>　　仿生人不會防備同類，因?yàn)闆]有仿生人會加害同類。

　　他們共享著同一個母體，這意味著他們彼此之間的紐帶比親生兄弟姐妹還要親。

　　親生兄弟姐妹可沒有辦法了解彼此間的想法。

　　“那就晚上再行動？”余羨思索片刻后說道。

　　“嗯哼。”

　　“也好。白天去一趟集市怎么樣？”

　　成規(guī)模的聚集地都有集市，日內(nèi)瓦自然也不例外。這里的集市肯定比紐卡斯?fàn)栠吷夏莻€大的多，余羨對它還是十分期待的。

　　他得去買些東西，順便把身上那些戰(zhàn)利品換成錢或物資。

　　“好啊，我還沒逛過集市呢?！?p>　　幽靈對逛集市也有著不小的熱情。他上一次逛街好像已經(jīng)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于是余羨便迅速洗漱了一番，三下五除二解決了早餐，忙不迭拉著幽靈出了門。

　　這回兩人沒再遇見老板娘瓦爾茨。看樣子她只負(fù)責(zé)夜班。

　　日內(nèi)瓦的集市在羅納河畔。聚集地不大，雖然這里也有交通工具，但兩人還是決定走過去。

　　沒辦法，誰叫白天的日內(nèi)瓦和晚上陰森森的樣子完全不同呢？

　　白天路上的行人比晚上多多了。路邊隨處可見叫賣的小販，玩滑板的青年和奔跑著的孩童，讓幽靈一度以為自己正在體驗(yàn)一個電影副本，而副本的背景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

　　當(dāng)然，那些黑漆漆的建筑到底還是戳穿了這種錯覺。

　　路上偶然也有戴著無線頭盔的人經(jīng)過，這緩解了余羨的尷尬，讓同樣戴著頭盔的他顯得不是那么特別。

　　走著走著，兩人看到了一家沒想過會在這里出現(xiàn)的店鋪。

　　“‘新航線’的觸手都伸到聚集地了嗎？”

　　余羨看著那家專賣店驚訝地說道。

　　“我在論壇里看到過一種說法，”幽靈應(yīng)道，“雖然洲政府不把流民當(dāng)人，但企業(yè)們從來沒有放棄過這片市場。你想啊，無法之地那些加氫站是哪兒來的？你在無法之地能接收到信號，那些微波中繼站是哪來的？離線金庫呢？這些都不是流民靠自己能夠建設(shè)起來的?！?p>　　聞言，余羨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如今的世界，五個洲政府之間也不是永遠(yuǎn)一片和氣的。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設(shè)法向外擴(kuò)張。

　　城市沒有人口，缺少生產(chǎn)資料怎么辦？

　　到無法之地去找啊！

　　歐洲掌握著銀行業(yè)和可再生能源產(chǎn)業(yè)，亞洲掌握著全球通信，非洲掌握著采礦業(yè)，中北美掌握著元宇宙和計算機(jī)網(wǎng)絡(luò)，南美則掌握著農(nóng)業(yè)。

　　互相交換資源的同時，他們將各自的觸手伸向無法之地，為那些社區(qū)和聚集地提供著各種服務(wù)。相互間早已對此心照不宣了。

　　新航線DTU正是中北美的支柱產(chǎn)業(yè)。它的存在不僅給中北美提供了海量的就業(yè)崗位，還憑借一己之力拔升了中北美洲政府在五洲議會中的地位。

　　與這樣的成就相比，深入無法之地對他們來說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不過這里的人們看起來并沒有那么依賴虛擬實(shí)境，”余羨評價道，“否則街上不會有那么多人類。”

　　“確實(shí)。這大概就是聚集地和新城市的不同了。”

　　新城市中的人們個個有班上，人人有飯吃，這里的人呢？

　　天天靠元宇宙過活嗎？

　　他們得走出聚集地搜集自己能找到的一切，再回到聚集地?fù)Q成錢。

　　因此，日內(nèi)瓦的集市的確有著超乎想象的規(guī)模，的確是非常吸引人的。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行了許久，兩人終于見到了那個吸引人的集市。

　　與這里的建筑不同，日內(nèi)瓦集市是彩色的。你可以在這里看到五花八門的物資和各種各樣的稀罕玩意兒。攤位的主人們很樂意把自己的攤位裝點(diǎn)得五光十色，以此來吸引人群的駐足。

　　余羨和幽靈對視一眼，一前一后步入了其中。

　　“鮮魚，羅納河的鮮魚！”

　　“HK全系列步槍都有！歡迎選購！”

　　“移動中繼站！磁力充電器有售！”

　　“食品3D打印機(jī)！隨時隨地做香腸！”

　　各種各樣的叫賣聲鉆入了兩人的耳中，讓兩人如同置身一座熱鬧非凡的游樂場，不知該奔向哪里，又該停在哪里。

　　“我喜歡這里?！庇撵`笑著說道。

　　“我也喜歡......走吧，我們?nèi)フ沂召彅偽弧！庇嗔w拉著幽靈的衣角向前走去。

　　幽靈正要跟著他向前，卻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令他心驚的標(biāo)志。它的立體全息投影正懸浮在集市中心唯一一棟建筑之上，讓人完全沒有辦法忽視。

　　那個他曾在狙擊手普爾和老板娘瓦爾茨頸部見過的標(biāo)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