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靜謐的山林中升起輕柔的霧靄,陽光穿透蒼郁的樹葉斑駁的撒在地上。一滴晶瑩剔透的露珠從樹葉上落下,滴在少年的臉上。
睜眼,翻身,拔刀,做出防御姿態(tài),所有動作一氣呵成。
在這步步危機(jī)的禹山森林中,白長卿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看著還冒著縷縷青煙的火堆,白長卿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腦袋:昨晚又做惡夢了。
前些日子,白長卿終于凝氣聚英,納精血于會陰,跨過了修煉的第一道門檻,晉入下四境的第一個境界:凡體境。
但奇怪的是,自從白長卿修煉到凡體境以來,就經(jīng)常做一個相同的夢。
在夢里,大雨瓢潑,符箓漫天,有很多看不清面目的修士穿梭其間,更有妖氣強(qiáng)大的上古大妖,他們似乎都在做著一件事——圍殺一個身穿紅衣之人,也是唯一一個能在夢中看清面目的人。
而每一次,當(dāng)他準(zhǔn)備去看清紅衣之人面目時,清瘦俊美的紅衣之人就會轉(zhuǎn)過頭來,白長卿就會看到一張臉色蒼白,目光似乎能穿越現(xiàn)實于虛空,甚至能夠看到夢境中的自己,而紅衣之人則會微微一笑,仿佛在說:你終于來了。
白長卿永遠(yuǎn)不會忘記紅衣之人的那雙眼睛,因為深邃的如同遙遠(yuǎn)的星空。
隨著自己的修為慢慢的提升,夢中的畫面越來越清晰。
而每次,這夢境都在同一個情景來臨時消失:那是天地倒懸之際,紅衣之人立于半空,一朵巨大的金絲菊在紅衣之人的背后虛空綻放。金菊花蕊之中,一只潔白如玉的手悄然伸出,從被后穿過紅衣之人的心臟。
每當(dāng)這時,白長卿都會從夢中清醒過來,在地上翻滾嘶吼,就如同自己的心臟被人穿過一樣,痛不欲生。
這是為什么?!
白長卿不敢去想,更不會向任何人提起,他打算把這個秘密永遠(yuǎn)埋藏在心底,到死也不能說出去。
因為,就在昨夜,他在夢里似乎看到了,其中一個人操縱人偶之術(shù)的結(jié)印手法和術(shù)法符陣路線!
白長卿抹了抹腦門上的冷汗,起身收拾好東西,打了聲呼哨,從樹上爬下來一只十分漂亮的猴子,落到白長卿的根前,嫻熟的爬進(jìn)稍小的竹簍里,只露出半個小腦袋。
一個月前,猴子吃了巨型蚰蜒長出的奇怪人臉后,不吃不喝,昏昏沉沉的睡了半個月,若不是氣息尚存,白長卿真以為它已經(jīng)死了。結(jié)果醒來后,竟變得靈動了許多,白長卿跟它說什么都能聽得懂了,眼睛變得通紅,像兩顆流光溢彩的紅寶石,金黃色的毛發(fā)越來越長,就像披著一件金色的蓑衣。
見到猴子不僅沒事,還變得比以前更漂亮了,白長卿還是很開心的。
但是自那以后,猴子就開始變得喜歡吃那些精怪身上長出來的奇奇怪怪的部位,雖然比較惡心,但看在越變越漂亮的份上,白長卿也就不去管它了。
白長卿辨別了一下方向,順著河灘繼續(xù)往南走去。
這次,白長卿沒再往山林里走,越是往山里面走,普通的飛禽走獸就變得越稀少,反倒是精怪變得多起來。但是,這些妖獸都各自有各自的地盤,之間隔著老遠(yuǎn)了,往往殺死一個,飽餐一頓之后,就得餓上兩三天,才能遇上下一個,然后再餓著肚子去戰(zhàn)斗。這日子讓白長卿過得苦不堪言,而且,算算時日,和穆公公約定的時間還有大半年,也該離開禹山往京城的方向動身了。
只是,后面跟著的兩個人是怎么回事?自從自己進(jìn)入凡體,就發(fā)現(xiàn)身后不遠(yuǎn)不近的跟了兩個人,兩方既不上前搭話,也沒有過照應(yīng),更沒有敵對的舉動,自己做了好多的陷阱也都沒派上什么用場,猜不透他們究竟是何意......
白長卿循著漸漸清晰的轟鳴聲,走到了河流的盡頭。只見急速的水流從斷頭的懸崖邊直沖而下,如咆哮的巨龍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勢砸入山谷,激起千波萬浪,云霧翻騰,如雨洗晴空。
少年拍拍胸前竹簍里猴子的腦袋,放聲一笑,就從百丈高的懸崖上跳了出去,直落谷底。
白長卿來到瀑布前,仰望著這倒懸的天河,腦子里一個模糊的想法一閃而過,說不清道不明,只感覺一定要去做這件事。
白長卿在瀑布底下的河灘放下自己的東西,對捂著耳朵的猴子笑道:“我們要在這里待幾天,忍耐一下?!闭f完,脫下衣物,只身向瀑布中心游去。
起初,白長卿在這奔涌翻騰的浪花中,如同樹葉一般,被卷起拋下,無數(shù)次撞得筋斷骨裂,口鼻溢血,被水流沖向岸邊。感受到猴子關(guān)切的目光,白長卿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艱難的爬起身,再次走向瀑布底下。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白長卿變成了一塊堅實的礁石。在奔涌的浪頭中紋絲不動,任水流如何洶涌澎湃,始終一步步的向瀑布底下靠近。
終于,白長卿爬上了瀑布下面的巖石,千鈞重力砸的白長卿根本直不起身子,幾近數(shù)千年沖刷的巖石光滑的如同冰面一樣,稍有不慎,就會被沖下去。
猴子站在岸邊,不忍心的捂住眼睛,從指縫中看過去,少年就像一個輕飄飄的稻草人一樣,被水流砸下來,沖出去。又爬上來,再砸下去,再沖出去......一次又一次的重復(fù),不知道過了多久。
漸漸的,猴子看的麻木了,頭低了下來,發(fā)出輕微的鼾聲,沉沉睡去。
皎白的月色下,少年還在一次一次的沖擊瀑布。
遠(yuǎn)處密林中,馮大人和于遠(yuǎn)安仰望著山巔,也被這百丈懸崖倒灌而下的瀑布所震撼,看著少年的身影在激流中礁石間翻滾跌撞,神色復(fù)雜起來。
于遠(yuǎn)安吞了口唾沫,自言自語道:“雖說凡體境主修體魄,練的就是皮肉筋骨,可這樣子對著瀑布硬沖也太瘋狂了些吧?”
馮大人聞言感嘆道:“這小子心性堅韌,不愧是公公看重的人,而且還只有束發(fā)之齡。”
“可他這么個練法,不會把身體練壞吧?”
“瀑布的沖擊力度很強(qiáng),人在底下需要承受很大的壓力,而且瀑布底下的石頭非?;?,不容易站穩(wěn)。對鍛煉意志,耐力,抗壓力,平衡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當(dāng)年我也曾想過這么練,可惜,終究沒能過自己內(nèi)心那一關(guān)?!?p> 于遠(yuǎn)安聽到馮大人言語中帶著些許遺憾,半是安慰半是恭維的說道:“大人,您還不到而立之年,便已進(jìn)入紫清境,已是少有的修行之材了,為了大人的前途肯定不可限量?!?p> “紫清境又算得了什么?不也是沒能過得了山門大挑。修行之人,不入山門,難上青天。純粹武夫想要進(jìn)入上四境,可太難了。”
此言一出,馮,于二人頓時都覺得前途渺茫,看著瀑布中少年搖搖欲墜的身影,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于遠(yuǎn)安再次開口說道:“大人,您說這小子會不會真的練的走火入魔了?隔三差五的在夜里鬼哭狼嚎,前幾天差點(diǎn)把我嚇得從樹上掉下來。”
聽到于遠(yuǎn)安這么說,馮大人也不禁呢喃起來:“再看看吧......要真是走火入魔......”隨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我更在意的是,這小子進(jìn)山以后,那些精怪怎么全讓他給碰上了,我們一個都沒遇到過。”
于遠(yuǎn)安樂了:“我們沒碰上不是我們運(yùn)氣好嗎,那小子全碰上算他倒霉唄?!?p> 馮大人按下心中的疑惑,默然不語:算了,很多時候,知道的多了,不一定就是好事。好奇心重的人,下場往往都不好,這種事,衙門里頭見得多了。
第二日,白長卿終于爬上了巖石,哪怕被瀑布沖的東倒西歪,至少再沒掉下來過。
第五日,白長卿已如磐石一般穩(wěn)如泰山,任憑瀑布如何沖刷,身體也巋然不動。
第七日,白長卿仿佛與瀑布融為一體。
第十日,白長卿已然能在瀑布與巖石間自由行走和練刀。
......
第十五日,白長卿再次回到山巔,逆流而上,再順流而下,慢慢變得緊促,再變得奔涌澎湃,最后攜萬鈞之勢一沖而下。
就如同娘親在月下彈奏琵琶,既有綿綿細(xì)雨,花底鶯語,又有冰泉冷色,金戈鐵馬。
白長卿站在瀑布傾瀉的懸崖邊,心神徹底沉浸下去,雙眼緊閉,臉上帶著平靜。似乎忘記了身在哪里,忘記了身邊的一切,仿佛他的身體與這片空間融為一體,他就是瀑布,他就是這片河流,他就是這里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白長卿突然睜開雙眸,騰空而起,跟隨著瀑布一起向著天地的盡頭沖去。既有威若驚雷,又有勢若雪崩,迂回卷旋中,更有青煙薄云,梨花萬朵,微雨紛落。
這一刻,少年是瀑布,是天河,更是,刀!
這一刻,凡體境,大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