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伍子胥和孫武的輔佐下，闔閭內(nèi)修政理，外治武功，國力蒸蒸日上。
公元前504年（吳王闔閭?cè)辏┪樽玉恪⒉畤汗ゴ虺?，占領(lǐng)了舒地，捉住了原來背叛吳國的兩個將軍。
面對大好形勢，吳王闔閭意氣風(fēng)發(fā)：“現(xiàn)在我軍勢如破竹，應(yīng)該一鼓作氣攻入楚都。”
伍子胥、孫武連忙勸阻：“王上，我們雖然節(jié)節(jié)勝利，但是楚強(qiáng)吳弱的基本形勢沒有改變。若大戰(zhàn)爆發(fā)，必須速戰(zhàn)速決，到了生死存亡的關(guān)頭，楚國必然背水一戰(zhàn)，到時候兩軍相爭，持久不下，又有齊、晉兩國虎視眈眈，吳國危矣。”
吳王意識到自己的貪功冒進(jìn)，不免后背發(fā)涼，他憂慮的問道：“難道我們就干等著嗎？等著楚國變?nèi)?，我們變?qiáng)？”
“王上，勝敗強(qiáng)弱不僅僅靠天時地利，還有人的謀劃。臣有一法，可將軍士分為三隊(duì)，分別從鐘離、昭關(guān)與松陽三處進(jìn)攻楚國，每次只發(fā)一路兵馬，讓楚軍往返與各處疲于奔命。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等楚軍疲憊之后，在找破綻一舉攻入郢都?！?p> 吳王沉思了片刻問道：“太宰此計其妙，但是禁軍也兵分三路，守干各處當(dāng)奈何？”
孫武笑答：“前期僅一隊(duì)人馬入侵，楚軍定然全軍迎敵與一點(diǎn)，后期如果楚國也分兵把守，就三隊(duì)合力，斷其一隊(duì)！”
“妙哉！如果楚國入境呢？”
“關(guān)門打狗，我軍已有與楚軍對陣之力，只是國力遜楚國，如果楚國攻入?yún)蔷常臆娋鸵则}擾為主，引禁軍不斷深入，最后斷其糧草，圍而殲之。”孫武說。
“孤最近常聽孫司馬講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zhàn)之，敵則能戰(zhàn)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jiān)，大敵之擒也。楚國有二十萬兵馬，而吳國只有三五兵馬，用三萬如何殲滅二十萬呢？”
“回大王，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找一地勢有利的戰(zhàn)場，阻斷敵人的補(bǔ)給，全殲楚軍也未嘗不可?！?p> 吳王有思索片刻，“孫司馬此言甚是，不知道太宰怎么想的？”
“單論排兵布陣、帶兵打仗，員遠(yuǎn)不及孫司馬，但是振奮一個國家靠的不僅僅是武力，毀滅一個國家也不單單是戰(zhàn)爭。臣有一計，可以大大削弱楚國?！?p> 吳王一聽，頓時來了精神。
伍子胥：“我們把國家多余的糧食集中起來，低價賣給楚國，然后高價收購楚國的絲綢布匹。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用不了幾年，楚國人就會因?yàn)榧Z價賤、絲價高而大力種桑養(yǎng)蠶，只要戰(zhàn)爭一起，我們立刻切斷楚國糧道，必然使楚國內(nèi)部大亂?！?p> “大王，太宰之言是良策，望大王采納。”孫武沖著吳王拱手道。
“既然如此，就辛苦二位具體部署此事了?！?p> “諾?！蔽樽玉愫蛯O武齊齊退下。
伍子胥望向楚國的方向，落霞如虹，殘陽如血。他眼里隱隱有淚光閃動：“父親、兄長，我的族人，一切都快了?！?p> 公元前508年（吳王闔閭七年），吳國采用孫子“伐交”的戰(zhàn)略，策動桐國，使其叛楚。然后，又使舒鳩氏欺騙楚人說：“楚若以師臨吳，吳畏楚之威勢，可代楚伐桐?！笔拢瑓擒姵顺瞬粋鋼魯〕熡谠フ?；接著又攻克巢，活捉楚守巢大夫公子繁。
形勢大好，吳王又動了進(jìn)攻楚都的心思，但是伍子胥和孫武仍舊勸阻了下來。如此又過了兩年。
這天吳王闔廬又一次找到子胥、孫武說：“當(dāng)初你們說郢都不可攻入，現(xiàn)在的情形怎么樣呢？”
伍子胥神色堅(jiān)定：“大王，可以了?！?p> 聽到伍子胥的話，吳王闔閭也是激動萬分，他問：“之前都不可以，為什么偏偏現(xiàn)在行了呢？”
“楚國的土地被王公大臣們拿來種桑樹，一個普通的縣丞一頓飯就是普通百姓一年的收入。百姓們失去了土地，面有饑色，紛紛向敵國投降。如此這般，楚國沒有不亡的道理?！?p> “既然要用兵，不知道孫長卿有什么看法？”
孫武回答說：“楚國將軍囊瓦貪財，唐國和蔡國都怨恨他。大王一定要大規(guī)模地進(jìn)攻楚國，必須先要得到唐國和蔡國的幫助才行?！?p> 闔廬聽從了他們的意見，出動了全部軍隊(duì)和唐國、蔡國共同攻打楚國，和楚國軍隊(duì)在漢水兩岸列兵對陣。吳王的弟弟夫概帶領(lǐng)著軍隊(duì)請求相隨出征，吳王不答應(yīng)，夫概就用自己屬下五千人攻擊楚將子常，子常戰(zhàn)敗逃跑，直奔宋國。于是，吳軍乘勝挺進(jìn)，經(jīng)歷五次大戰(zhàn)，五戰(zhàn)五捷，兵臨城下，劍指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出逃。
第二天，吳軍浩浩蕩蕩，開進(jìn)郢都。
在進(jìn)入郢都之前，吳王與一眾將領(lǐng)們立在馬上，他問道：
“你們看，這城墻像什么？”
“當(dāng)然是一個寶盆?！辈畤貉壑斜M是貪婪。
“不，是像一座記錄大王豐功偉績的紀(jì)念碑。”
“我看像座山。”另一個將軍鏗鏘有力的回答。
闔閭特意看向?qū)O武和伍子胥，示意兩人回答。
孫武一聲嘆息，有些事情終究是要發(fā)生，之前是在齊國，現(xiàn)在是楚國，以后會不會是吳國？興衰起伏，世事無常。
“大王，依臣看，像一卷無字的史書?！?p> 孫武的話讓吳王略微沉思，他又看向了伍子胥。
望著熟悉的城墻，伍子胥淡淡地說：“像一座墳?zāi)?。?p> 整整十四年，我又回來了?；杈憧稍氲綍薪裉?，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讓你早早的死去？可就算這樣，我伍子胥也要挖出你的尸骨，讓你生不得好死，死不得托生，不這樣，怎么對得起我的兄長？怎么對得起我的父親？怎么對得起我那些無頭的族人？
城門被攻破，里面的百姓們?nèi)缤蝗捍椎母嵫?，四散逃命。吳國的士兵就像是看見羊兒的野狼，他們橫沖直撞，揮舞著手中的兵器，肆意收割人頭，燒殺搶掠。一兩個吳軍，他們就直接搶街道上逃命的百姓；三五成群，他們就直沖店鋪柜臺，見人就砍；有的在軍官帶領(lǐng)下，一團(tuán)人殺進(jìn)大臣們的府邸。宮殿他們不能搶，但是能搶的地方，他們絕不放過。廝殺聲、打罵聲、哭喊聲、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火焰沖天，一片狼藉，有這里徹底變成了人間煉獄。
孫武有心阻止，但吳王卻毫不在意。他有心無力，只能一聲嘆息。
一個少婦護(hù)著身子從屋里踉踉蹌蹌逃出來，幾名吳軍從后面追了上來，再后面跟著一位痛哭不已老婦。她竭力拖拽住一名吳軍，卻被踹倒在一邊。幾名士兵將女人撲倒在地，眼看就要欲行不軌。孫武立刻叫住他們。
“住手！”
幾個士兵看著孫武一身素袍，立刻就像動刀。孫武身后一人卻是將最靠前的吳軍一腳踢開。
“瞎了你們的狗眼，這是孫武大人！”
幾個士兵馬上磕頭認(rèn)錯，孫武卻沒空搭理他們，因?yàn)榫驮趧倓傔@幾名士兵將女子放開之時，那女子擔(dān)心受辱，一把將吳軍的刀抽了出來，當(dāng)場自刎。
孫武想要上前，但為時已晚。老婦人連跪帶爬，撲倒在尸體旁慟哭。孫武想要攙扶，那老婦人卻好似一條瘋狗向他咬來。
孫武下意識后退到一邊，他的護(hù)衛(wèi)立刻橫刀向前：“你瘋了嗎？大人剛剛還想幫你們。”
老婦人怨毒的看著他們：“你們先是殺了我家老頭子，又殺了我三個兒子，剛剛又挑死了我的孫子，現(xiàn)在又逼死了我兒媳婦。難道還要我感謝你們嗎？”
孫武無言，羞愧的沉默。
“我們好不容易熬過了那個昏君，過上了幾天好日子，怎么就會這樣？我們只想安穩(wěn)的過日子，到底招了誰惹了誰？”老婦人悲痛不已，直接撞死在了一根柱子上。
孫武震驚的愣在原地，他們舉家遷徙么就是為了避免齊國戰(zhàn)亂，可是今天自己卻親手造成了別人的國破家亡。
難道一切都做錯了嗎？
他疲憊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整個世界都好像變成了慢動
作，一切都那么不真實(shí)。許久，他無力的說道：“帶下去吧?！?p> “傳我軍令，讓士兵停止一切燒殺搶掠。”
身邊的護(hù)衛(wèi)一驚。
孫武的眼中現(xiàn)出光芒，滿是殺伐決斷。
“如果大王怪罪，一切責(zé)任我一個人承擔(dān)。”
“諾?！?p> 破城之后，孫武制止士兵擄掠，吳王在伯痞的建議下直奔楚王宮；伍子胥則是直奔東門外的寥臺湖，尋找楚王墳?zāi)埂?p> 大湖之上，一片蒼茫。水與天相連，整個世界都是充滿了灰度的白色。虎王的墳?zāi)咕脱蜎]在這樣的白色當(dāng)中，毫無痕跡。伍子胥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命令士兵搜索，可這里哪有什么墳?zāi)埂?p>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的努力都白費(fèi)了嗎？在這距離復(fù)仇僅一步之遙的時候，確報不了自己的仇嗎？
伍子胥胸中怨氣堵塞，捶胸大哭起來，說：“天哪，天哪！我大仇為什么報不了？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聽聞?wù)页鯃蟪鸬奈樽玉銇砹耍粋€老頭連夜趕來，看著前方的隊(duì)伍酷似吳軍，他迎了上去。伍子胥聽士兵報告有人知道楚王墳?zāi)瓜侣洌⒖陶僖姟?p> “將軍，昏王自己知道仇人多，怕將來有人刨他的墳，他做了好幾個空墳。他又怕做墳的石工泄漏機(jī)密，在完工之后，把石工全殺了。我家世代以石匠為生，我三個兒子盡皆被殺，只有我逃了一條活命。今兒個將軍替父兄報仇，我也正想要替被害的三個兒子報仇吶?！?p> 伍子胥立刻拉住老頭的手，兩個都是被楚平王害苦的人。這一刻，他們似乎沒了身份地位上的隔閡，看著對方都有一種親切感和信任感。
“麻煩老丈人為我?guī)钒。 ?p> “將軍，跟我來?！?p> 老石工在前面帶路，一眾吳軍跟在其后。
墳?zāi)沟奈恢檬智擅?，老石工根?jù)一座斷橋?yàn)閰⒄拯c(diǎn)，向東走了一萬步，又向北走了三千步，然后又向著東北的方向走了八千步。為保障位置精準(zhǔn)，每次轉(zhuǎn)向的時候，老石工都小心翼翼。
“昏王就被埋在這下面?！?p> “好！”伍子胥立刻從軍士手中奪過鏟子，親自動手挖了起來。挖了兩下，他突然想起來老石工，就從另外的軍士手中又奪過一把遞給了老石工。其它士兵也不敢怠慢，一塊挖了起來。
聽說伍子胥要挖墳，周圍的楚人都跑了過來。有同樣血海深仇的、有忠于楚王的、有單純看熱鬧的。他們不是國都的人，而是附近鄉(xiāng)鎮(zhèn)村里的。
一眾人把楚王墳?zāi)古匍_，伍子胥用一把朔鑿開了棺材。本以為大仇得報，但令伍子胥傻眼的是，里頭只放著楚王的衣裳和帽子，連一根骨頭都沒有。
“將軍勿憂。這穴墳是假的，真的還在底下吶?！?p> “你們繼續(xù)挖?！笔勘鴤儾鹆说装?，再往下挖，又露出了一口棺材。
伍子胥令人將棺材挖了出來，此時天空突然放晴，熾熱的太陽當(dāng)空高照。
伍子胥拿著剛才的那把朔，一腳踩在棺材上，以棺材邊作為支點(diǎn)，整個身體下壓。
“砰！”的一聲，楚王的棺材板被撬開了。一具穿著王袍的白骨赫然暴露在陽光底下。
看到這一幕，他怒目圓睜，睚眥欲裂。
昏王，你荒淫好色，搶了自己的兒媳婦，是不義！你聽信讒言，殺我父兄，滅我全族，是不仁！你殘暴無恥，禍國殃民，是不忠！你荒廢基業(yè)，國窮民弱，是不孝！
是你！害得我一夜白頭；是你！害得我顛沛流離；還是你！害得我三番五次，命懸一線。
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混賬，即便你死了，我伍子胥今天也要鞭尸，雪恥！
伍子胥一伸手，貼身護(hù)衛(wèi)把一把鋼鞭交到他手上。伍子胥一把將楚王的尸骨連著衣服挑了出來。
他抄起鋼鞭，一鞭打在脊骨上，袍子傳來一陣咔嚓聲。
“這一鞭是為了我父兄！”
“這一鞭是為了我族人！”
“這一鞭是為了太子建！”
“這一鞭是為了楚國父老鄉(xiāng)親！”
“這一鞭是為了我自己！”
伍子胥整個人都陷入了癲狂，披頭散發(fā)，一口氣打了三百下。圍觀的楚人漸漸有了不一樣的想法：雖然他昏聵無道，可他畢竟是楚國的君王，而且人已經(jīng)死了那么久了。
“你生前有眼無珠，看不清誰是忠臣，誰是奸賊。你聽信小人的話，殺害忠良。今天你再死在我手里，也不解我的恨。”伍子胥淚流滿滿，越打越恨，絲毫沒有注意到楚人的變化。
他提起鋼鞭，把它戳進(jìn)楚平王的眼眶的位置里，整個頭骨被這樣的力量沖擊，霎時四分五裂。
“伍子胥，你快住手！”
人群中突然傳出來一陣怒喝。
眾人都極為震驚，誰敢這么大膽？在這個時候出來阻止，難道是不想活了。
伍子胥也是一愣，他怒火又被點(diǎn)了上來，但是聲音又有點(diǎn)熟悉。他抬起頭，所有人都低下頭，唯恐自己被誤會。只有一人無懼一切，昂首挺胸，一身正氣。只見此人一身士大夫的打扮，自人群中走出一人，滿腔怒火盯著他，一步一步走上前來。
“申包胥?！蔽樽玉阋姷焦嗜?，神色變得緩和。
周圍的士兵想要上去拿人，伍子胥立刻伸手制止了他們：“申兄，當(dāng)日多謝你送我離開都城，不然我活不到現(xiàn)在，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但是今天，我要把他挫骨揚(yáng)灰，你不要攔我，也攔不住我。”
“當(dāng)初救你是我的事，不是為了讓你報答，你不用放在心上。你說過，你要顛覆楚國，你做到了。我也說過，我要保衛(wèi)楚國，我也一定能做到！”申包胥大義凜然，絲毫不懼。
兩個人目光在空中交匯，目光中盡是殺意，如同利劍的劍尖針鋒相對。
伍子胥先躲開了對方目光，低著頭對楚王的尸骨繼續(xù)鞭尸。他沒有注意到，此時楚國人的眼神全都變了，每個人都冷漠又平靜的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具陌生的尸體。
“咿呀呦！咿呀呦！”
帆影懸殘照，漁歌入暮煙。
北邊的河里出現(xiàn)一只孤帆，響起了楚國的漁歌。伍子胥再次被熟悉的聲音吸引，他停下鞭子，望向北方。
漁夫的身影出現(xiàn)在淼淼的河水中。
“老丈可是打漁人？”
“渡船人喲渡船人，你的身子渡過了河，心卻渡不了河?！?p> 漁夫沒有答話，隨著悠揚(yáng)的漁歌，慢慢消失在河上。
伍子胥這才緩過神了，他看著楚人那陌生的眼神，看著已經(jīng)粉碎的尸骨，看著怒火中燒的昔日好友，一陣空虛感傳來。
這么多年，自己活得就像行尸走肉，心里全是復(fù)仇，可是現(xiàn)在大仇得報，怎么沒有一點(diǎn)快樂呢？我已經(jīng)把他挫骨揚(yáng)灰了，再打還能怎么樣？難不成還能打活他。
由于太過用力，等他理智回來時，激烈運(yùn)動后的虛脫感傳遍全身，鋼鞭在他手中脫落。他擺了擺手，轉(zhuǎn)過身，對身邊的護(hù)衛(wèi)說：“這是我的好友，對我有救命之恩，照顧好他?！?p> 還沒等伍子胥離開，申包胥便跪倒在楚王尸骨前嚎啕大哭：“楚國啊！我的楚國?。 ?p> 周圍的楚人想到國家破碎，也不免一陣悲戚。
伍子胥無奈的搖搖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