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思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失神,頓感失禮,立刻收回目光,移向身前的河流。
秦文思全神注意著女子的方向,想著如果自己打攪到了她就原路離開。但除了水流的聲音,并沒有聽到任何不滿之氣,女子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出現(xiàn)。
秦文思放下心來,解下佩劍,就地坐下,兩手放在后面支撐著自己的身體,閉上眼深深地呼吸著空氣中水珠的味道。
“早春的太陽還是很曬的哦。”
秦文思睜開眼,看向不遠處的女子,確定聲音是從她那對自己發(fā)出來的。
“還是坐到樹蔭下來吧?!迸涌粗匚乃?,紅艷的嘴角微微翹起。
秦文思有點害羞,扭捏地走到女子的身邊,隔著一個人的距離重新又坐下。
“不好意思,我沒打擾到你吧?!?p> 伴著輕微的鼻音女子搖了搖頭說道:“沒有?!?p> 小河淙淙的流著,不知道哪棵樹上的鳥兒,互相爭著喊叫,還沒長高的雜草微微地晃著腦袋,秦文思不知道自己的注意力應(yīng)該集中到哪里,手也不知道該放何處,只能不停的搓著手心上的老繭,進入肺部的空氣似乎只有平常的一半。
“早晚冷的讓人不想出門,只有中午才有春天的樣子?!?p> 秦文思看向她,她依舊抱著膝蓋,眼睛怔怔的看著前方。
“是啊,本以為這次出來能看到一片一片的油菜花呢。”秦文思在女子轉(zhuǎn)頭面向自己之前收回了目光,看向旁邊的油菜地。
“油菜花還得等一等,但雜草里的小野花已經(jīng)開了?!?p> 秦文思將目光伸進旁邊的雜草叢中,尋找著。
“你要去哪?”
“金陵?!?p> “好地方啊,你到了正好可以看到櫻花開?!?p> “你喜歡櫻花?”
“什么花我都喜歡,有的花要低頭看,有的花要抬頭賞,它們在不同的地方展現(xiàn)自己的美,只是地上的花需要用心地低頭尋找,不像樹上的花那么顯眼?!?p> “可他們依然開的很漂亮啊?!?p> 女子聽了這話盯著秦文思看了一眼,輕聲一笑,眼角的魚尾紋微微皺了一下。
秦文思不敢看她的眼睛,盯著她那如牡丹花瓣一樣濃烈奪目的紅唇許久。
“我更喜歡找地上的野花,因為樹上的花不缺欣賞贊美的人,可他們不知道自己在贊美眼前美色的同時,腳下正踐踏著不知多少同樣美麗的花?!?p> “這也是沒辦法,腳上沒長眼嘛?!鼻匚乃奸_著玩笑說道,但這句話并沒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所以啊,人總是想著勾高枝,卻不知道自己只要彎個腰就有可以輕易采到一樣美麗的鮮花,大家似乎對能夠輕易得到的東西從來都是不在乎的?!?p> 秦文思看著她眼角的魚尾紋,感受著從她身上傳來的失落感。
那皺紋宛如與生俱來一般,同她的臉配合默契。她笑,皺紋便隨之笑;她愁,皺紋亦隨之愁。不笑不愁的時候,那皺紋便溫順地點綴著她的側(cè)臉。
良久,女子嘴里微微吟唱著曹組的《驀山溪》:“……黃昏院落,無處著清香,風細細,雪垂垂,何況江頭路?!?p> “秦~文~思~”不待女子唱完,李絨兒的聲音便像丟過來的石塊砸進了面前的河面一樣,擾亂了二人之間的氣場。
“我得走了。”秦文思站起來撣了撣屁股上的泥土。
“好,祝你一路愉快?!迸有χ鍪淄蚯匚乃?。
“謝謝你,我會好好欣賞路邊的野花的。”
說完秦文思轉(zhuǎn)身沿著田埂一路小跑回去,跑了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女子的背影,她的頭發(fā)盤在腦后,用一根簪子固定著,垂下的相思珠串無規(guī)律地晃著圈。
秦文思沿著原來的路走回到茶鋪,大鼻子和他弟弟還有小老頭正在收拾車牛。三人全都戴起了斗笠遮陽。
“你跑哪去了?!崩罱q兒看著秦文思問道,蹙著眉毛抱怨秦文思害的自己不得不扯著嗓子大叫。
“哦,我去后面轉(zhuǎn)了一圈?!鼻匚乃级汩_李絨兒責備的目光,確認下自己的背包還在車上。
眾人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之后,伴著車輪費力的“吱呀”聲,再次上路。
“大福哥哥。”剛下了一座拱橋,李絨兒便趁機追到大鼻子家丁身旁問道,“你們兩個都是練過的嗎?”
“練過一點,老爺給我們請了個教頭,從小教我們練棍棒?!贝蟾:┬χ卮鸬?,“對了,我們教頭就是你們靈山學院畢業(yè)的呢,說起來還是你們學長?!?p> “這么巧?”
“其實也不算巧,你們學院很多人都在蘇州還有周邊的縣鎮(zhèn)當教頭啊、鋪頭之類的,在這里遇見你們學長、學姐還是很容易的?!?p> 秦文思一直跟在李絨兒后面聽著,心想:“我以后要是能找個教頭、鋪頭做做到也挺好?!?p> “哇!大福哥哥你成親啦!”李絨兒指著大福腰間掛著的玫紅色繡花香囊問道,聲音中帶著些羨慕的味道。
大福被李絨兒這么大聲的一問,臉上有點飄紅:“沒……還沒有?!?p> “不過那也快了哦?!绷硪贿叺牡艿芴街^嘴角揚著羞澀的笑容,對李絨兒眨巴著眼說道。
“你別瞎說。”
“這次回去你就要娘向夫人說了吧?!毙「]有理會哥哥的話,“我都聽到了,你還瞞我?!?p> “誰??!誰??!”李絨兒瞪大了眼睛把大福擠到了外邊。
“是我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喜兒,人美膚白,一頭黑發(fā)像老爺案桌上的墨一樣又黑又亮?!毙「]了先前的拘謹,笑起來露出了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你別開我玩笑,也不知道是誰把別人送的枕巾壓在枕頭下舍不得用,天天晚上對著癡笑?!?p> 這回該小福臉紅了,大福頗為得意地發(fā)出他那特有的憨笑聲。
李絨兒和秦文思也都樂了起來。秦文思用余光瞥了眼朱啟明,這個冷少爺也翹起了嘴角。
就在三人樂在大小福兄弟倆的打趣中時,牛車忽然被拉停了下來。
秦文思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吳在綱,只見他右手握拳高高舉著,在他前面有什么東西豎在地上。
秦文思聚睛細看,一只斷臂!斷臂被綁在木棍上,五指張開,像是在乞求面前的吳再綱能夠拉他一把。
“四周警戒!有情況!”
秦文思感到心臟好像忽然被人拉了一下,不及細想,趕忙取下配劍,左手用力向后甩掉劍鞘,舉劍在胸前,和朱、李二人于車尾處背靠背面向三個方向。
秦文思半張著嘴胡亂地呼吸著四周的空氣,鼻子已經(jīng)失去了它原本的功能,心臟從剛剛開始就狂跳不止,握劍的雙手跟著心臟一起上下抖動著,后背緊繃的像一塊被拉扯到極致的綢布,四肢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秦文思用力的想要控制住肌肉,但雙臂的抖動愈發(fā)明顯,豎起的劍頭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空氣中胡亂劃動。
秦文思現(xiàn)在就像騎在一匹失控的馬匹上,越拉韁繩馬上下躥跳地越厲害。全身的感官都已閉塞,眼看不清物、耳聽不見音,只能感到鼻頭發(fā)酸、眼角充血。
忽然,秦文思感受到從自己手臂上傳來一陣溫柔的按壓感:“深呼吸?!?p> 這一只細如蔥管,膚似素絹的手像是黑暗中的一道天光,讓秦文思漸漸恢復了感知,順著手臂看過去,李絨兒正緊緊盯視著自己。
“跟著我一起深呼吸?!?p> 秦文思聽話的閉上眼睛,隨著李絨兒的呼吸聲張大鼻翼,貪婪的把四周的空氣吸進肺里。拋掉腦中的一切雜念,只剩下手臂上李絨兒五指抓住自己的那一股溫柔的勁力。
如此三次之后,秦文思全身的肌肉果然放松了許多,劍頭雖然還有些許的抖動,但已經(jīng)穩(wěn)重了很多。
秦文思動了動雙腳的位置,向著李絨兒回了一個感激的微笑。李絨兒松開五指來回摩挲了一陣秦文思的手臂,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秦文思雙手握緊了長劍,在自己的前方搜尋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而且自己前面是一片油菜花地,根本不可能藏人,但路的另一邊種著幾排楓楊樹,如果有敵人,藏在那里的可能性極大。
想到這,秦文思忍不住略微轉(zhuǎn)頭看向朱啟明那邊。
只見朱啟明身體微躬,兩眼如鷹般搜尋著自己前方的樹林。
秦文思看朱啟明好似一個老練的獵人,均勻的控制著自己的呼吸,雙手沉穩(wěn)如磐石,再想想自己剛剛的窘迫完全被李絨兒看在了眼里,臉上一陣發(fā)燒。
略一低頭,發(fā)現(xiàn)朱啟明的劍身和自己的不一樣,自己的劍是學院統(tǒng)一配發(fā)的制式長劍,劍身通體精鋼雪白,由劍尾到劍尖逐漸收窄,中間刻著血槽。
朱啟明的長劍沒有血槽,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劍脊,中間裝飾著金底黑線的有規(guī)律幾何圖案,不知道這個圖案是怎么弄上去的。
吳再綱的劍也與自己的不同,和朱啟明的劍一樣,中間是劍脊,除了一圈劍刃之外,通體暗黑,在靠近兩刃處有淺淺的波浪刃紋。
“看來只有自己和李絨兒用的是學院配發(fā)的劍了?!鼻匚乃及蛋迪氲?。
還好李絨兒也在用。
眼前的油菜靜靜地立在田地上,路邊雜草纖細的長葉也靜靜地耷拉著,陽光下的陰影像是被膠水黏固在地上一樣。天上、地下,眼前、身后全都靜悄悄的,聽不到半點聲音。
“啪!”
有東西打在了樹葉上,隨即傳來有人跑動的聲音。
空氣被打破了。
具體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章中說道,主角團佩劍上的“配重球”參考于西方的“手半劍”,劍身則參考古漢劍。 吳在綱劍身上的“波浪忍紋”,多見于日本武士刀,但這并不是日本文化,而是因為鍛造方法所致,很多以前的老菜刀也是有刀身發(fā)黑、開刃雪白的忍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