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enty-two
沈淞正捂著口罩逃離著學(xué)校大門,奔向不遠(yuǎn)處的鍋盔攤時。
一輛正準(zhǔn)備起步的大g,忽然掉頭只奔沈淞,拿著餅回頭的沈淞被大g忽然降下的車窗嚇了一跳。
待看清來人后他利落地鉆進車,接過來人扔來的水果一邊咬著一邊開口。
“季寅深?你怎么在這兒???”
操場上人很少,很多學(xué)生都在教室里補周末積壓的作業(yè)。
繞著塑膠跑道整齊擺放的巨木,此刻都光禿禿地伸手索要起夕陽。他們腳邊的草們在經(jīng)歷一輪又一輪,同學(xué)們腳的洗禮后,自覺又懂事地讓開萬條羅馬道。
明明周圍還有人氣,但段悅海心底卻莫名生出了一種在戈壁的荒涼感。
一切格外的難看。
段悅海還差點被羅馬道上的石頭碰瓷了。
她扶著一旁的小樹枝穩(wěn)住身子,正打算開口叫袁意歆。
“袁——”
迎面而來的少女雖努力地緊抿著嘴唇,可稀薄空氣所帶來的窒息感,還是讓她忍不住翕動嘴唇,攫取空氣。
袁意歆移動的速度很快,快到讓段悅海開始懷疑,自己中午所追趕的女孩,是否真的是袁意歆。
那張一閃而過的青白臉也把段悅海給嚇著了,眼神隨之被少女狂奔的身影給牽走,忘記繼續(xù)呼喊名字。
不要打擾她,讓她先跑完吧。
段悅海這么想著,退到了一旁。
她站在跑道邊緣,看著那個快速移動的身影,一股即視感瞬間流入腦子。
那是她第一次受袁阿姨之托來給,袁意歆開家長會時。
當(dāng)袁意歆在眾人面前撒謊她們是親戚,并拿著自己身份顯擺的時候。
她本該憤怒的腦子,卻在那時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不要揭穿她,就讓她先顯擺一會兒吧。
反正她也早就在季寅深提前的吩咐下,帶好了口罩遮擋面容。
“悅海,其實這件事有點奇怪?!奔疽钤谒投螑偤HW(xué)校的路上,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了。
“對,其實我也感覺到了?!倍螑偤D菚r還未成功拿到駕照,學(xué)校地處偏遠(yuǎn)公共交通待完善。
彼時剛開完會,季寅深擔(dān)心段悅??赡苴s不上家長會,便提議送她去。
說是提議,但對于段悅海來說其實更像一種通知。
季寅深將車開到她面前后,才說出自己的想法,頗有一種趕鴨子上架的姿態(tài)。
但源于對季寅深的感激,段悅海幾乎會答應(yīng)他所有不觸及底線的要求。
“你房東她就算有事不能去家長會,也不該委托你這個非親非故的租客去開啊?!奔疽罘鲋较虮P嘆息道,“你啊,總是很少拒絕別人的要求?!?p> “因為房東她對我一直很好,總是會多做一份飯給我?!倍螑偤Uf著話,腦子控制地浮現(xiàn)起那婦人無奈懇求的眼神。
“當(dāng)初那個小丫頭知道你身份的時候,你就應(yīng)該搬走的?!奔疽畎櫭嫉?,“以前偷窺租客的手稿,現(xiàn)在又拿租客的身份炫耀,之后保不齊做出什么更過火地事呢?!?p> “所以已經(jīng)在給我找房子了?”
“對。但是附近沒什么合適的...我打算給你租遠(yuǎn)點好些的房,之后駕照拿下在配車就好了?!奔疽钐咸喜唤^地說著。
之后的生活仿若已經(jīng)躍然紙上。
他恨不得馬上就把段悅海帶入這種生活。
段悅海看著那張眉飛色舞的臉,猶豫間還是打斷了季寅深的話,“我不想搬走?!?p> “可是這——”
“我同意公司對《暮淞》版權(quán)所有形式的改編?!倍螑偤D笾种械暮贤瑫?,臉色愈漸凝重。
“什么!悅海,你同意了?!”季寅深眉梢瞬間染上欣喜,原本對于段悅海住所的擔(dān)心,被欣喜撲滅后頃刻煙消云散。
段悅??粗噧?nèi)后視鏡里,淡漠乖巧的自己,心頭又蔓延起那股莫名的悲切感。
季寅深或許可能不知道——其實不管事情最后如何,段悅海都會同意他提出的所有改編要求。
即使她從一開始,就未曾想過授權(quán)改編自己任何小說的任何形式,她害怕麻煩,也不想去管除了寫作之外的其他事情。
但她還是會答應(yīng),季寅深幾乎所有關(guān)于改編的提議。
因為這樣,季寅深就會很高興。
而快樂這種事情,似乎是真的會傳染的。
她也會莫名其妙感到快樂。
即使這件事原本是會令她難過的,但如果只需要這樣做,就能讓身邊人感到高興的話,事情本身帶給段悅海的難過就會消減很多。
而這種因為讓身邊人快樂而自己感到快樂,是她汲取快樂為數(shù)不多的方式了。
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不同于往常,看見季寅深高興的樣子,段悅海心底不僅沒有涌上之前那股熟悉的快樂,而且還平添了不少失落。
特別是當(dāng)她覺察到季寅深的話中的興奮后,心就開始無法遏制地悲傷起來。
明明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但一切卻為什么搞得像在交易一樣。
如果她真地不放手ip的改編權(quán),季寅深真的會強硬地讓她搬走嗎?
會吧,早就覺察到答案的段悅海心下不禁一片悲傷。
她從來不曾厭惡過季寅深,也從來沒有生出想要抵抗他的反骨。
她甚至很喜歡這個,可以稱之為家人的朋友。
但有時,她很厭倦這一切,或者說她對這一切十分無奈。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像一個永遠(yuǎn)存在天平一樣,她必須拿出東西交換,才能在別人那里保有一些東西。
最開始,段悅海以為那東西是感情是愛,或者說是緣分。
不過后來,她才慢慢發(fā)現(xiàn),那玩意兒只不過是她悲傷的執(zhí)念罷了。
她和袁意歆母女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
她不想離開袁意歆和袁阿姨,就像她不想拒絕袁阿姨一般。
即使袁意歆擅自偷看她的手稿,即使袁阿姨縱容袁意歆拿著自己的“身份”招搖過市,那種離開的念頭都沒有徹底戰(zhàn)勝她的心神。
理智告訴她應(yīng)當(dāng)遠(yuǎn)離,而感性卻又操控她縱容著這一切。
可是,現(xiàn)在季寅深也開始勸她離開了。
如果袁家母子再對她做什么,她的感性還能操控自己留下來嗎?
那份因為袁家母女溫暖而積攢的執(zhí)念,會不會就此消磨殆盡?
當(dāng)人能正視自己的執(zhí)念時,執(zhí)念就在開始慢慢消散了。
緣分和感情就此被蹉跎。
段悅海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會爆發(fā)。
而且,她似乎只能等著這一切發(fā)生。
因為她無法拒絕,骨子里全是縱容的心緒。
“阿姨,真的是你有事嗎?”段悅海直勾勾地盯著袁阿姨的眼睛,企圖她能對自己坦白。
“是...是的!悅海,這次家長會真的很重要!我我...”袁阿姨不敢看段悅海的眼睛,“我求你...一定要替我去...”
袁阿姨后面的動作,段悅海已經(jīng)記不清了。
記憶只能依稀停留在,袁阿姨最后顫抖的手上。
那烏紫色的嘴巴張開的樣子,段悅海曾經(jīng)數(shù)次回憶起來時,都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對不起”。
不過今天,她總算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因為記憶里袁阿姨的口型和神態(tài),像極了現(xiàn)在段悅海對面,氣喘吁吁卻淚流滿面說著“對不起”的袁意歆。
母女相似地連眉毛下撇的高度都是一模一樣。
“嗚嗚嗚——”袁意歆一看見段悅海眼淚就出來了,她一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抱著段悅海嚎啕大哭。
“要喝點水嗎?”段悅??粗忪н@幅熊樣,忍不住摸了摸袁意歆的頭。
“表摸我頭啦!我都快十七了!我都和你一樣高了的嘛?!?p> 在袁意歆胸腔擠壓了太久的情緒,終于在段悅海的懷抱中找到了熟悉又溫暖的港口。
停泊時帶來的安心,甚至激發(fā)了袁意歆腦中,似遠(yuǎn)古般遙遠(yuǎn)的童年回憶,把她的蹩腳渝川話被狠狠炸了出來。
段悅海感受著后背漸漸收緊的手,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開了口“袁阿姨她,最近身體還好嗎?”
話音剛落,段悅海就明顯感覺到懷中人,明顯身形一僵。
袁意歆慢慢掙扎著離開段悅海懷抱,那雙本還在糾結(jié)于謊言的眼睛,在看見段悅海關(guān)切眼神的那一刻,就瞬間被擊垮了。
“媽媽...媽媽她...她因為加班太過進醫(yī)院了...”袁意歆拼命張開嘴巴想要說清后半句話,可惜段悅海還是一個字都沒聽清。
她掏出紙一邊為袁意歆擦拭眼淚,一邊帶她到附近草地坐下。
此刻袁意歆眼睛被淚水死死糊住,五官也在臉上無序上竄亂飛著。
這一切或許在外人眼里會十分奇怪,卻在段悅海眼里這一切就會變得顯得尤為可愛,特別是那處袁意歆因為大哭而鼓起的臉頰。
如果不是心底還掛念袁阿姨的情況,段悅海大概會笑出聲吧。
畢竟,她也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
對袁意歆的喜愛,像大多數(shù)長輩對小輩自然而然的關(guān)愛那樣,從一見面開始,就無緣無故地瘋狂生長著。
段悅海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時開始覺得袁意歆無比可愛的。
第一次見面嗎?不、是比那兒更早之前。
段悅海還能依稀回憶起,第一次看見袁阿姨租房告示下那特殊的請求時的情形。
“希望找一個和歆歆年齡差距不大的租客,男女都好。能陪我家閨女說說話就好?!?p> 當(dāng)她開始因為迷糊第二次讀這句話時,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似乎就已經(jīng)存在她腦子里了。
那個時候,袁意歆的可愛,就已經(jīng)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記憶里了。
看房的租客們大多,只執(zhí)著于合同上那千奇百怪的金額。
他們一開始就被袁阿姨略高的租價勸退,所以幾乎無人注意到這條特殊的要求。
只有段悅海這種不在乎租價,隨意中透露著冤大頭氣質(zhì)的大學(xué)生,才會被那條奇怪的要求吸引。
在金錢交易的市場里,渴求情感交匯的人。
浪漫得簡直像朵花似得。
段悅海因為這份莫名其妙的母女情,當(dāng)機立斷租下了這套房子。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
袁阿姨與袁意歆之間的母女情,確實浪漫得讓段悅海移不開眼睛。
袁阿姨雖然總是會強迫袁意歆,讓她做一些她不喜歡的事情,還總會像個鬧鐘站在身后督促她變好。
但袁阿姨又竟然真地是個聽勸的大人,她真的會對袁意歆低頭。
雖然會繼續(xù)強迫她看一些枯燥的名著,但卻也會允許她看自己鐘愛的言情。
而袁意歆為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脾氣一點也不隨媽媽溫柔謙和。但她竟也神奇擁有了媽媽獨特的性子——是個會低頭認(rèn)錯的小屁孩。
所以段悅海才會在,為袁意歆開完家長會后的第三天,就收到了她痛哭流涕的道歉。
她那時候比現(xiàn)在哭得還嚴(yán)重,整個人好似都被淚水環(huán)繞著包裹了。
被隔絕一切的神經(jīng)只顧著不停地飚眼淚。
哭到直打嗝,還差點被眼淚噎得喘不過氣來。
那時候的袁意歆覺得自己難受得好像馬上要死了。
那種瀕臨溺水在神經(jīng)末梢蔓延著。
直到段悅海抱住了她。
她弱小的身體,卻總能給予別人堅實的懷抱。
段悅海之前一直認(rèn)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流動的,是可以蔓延,而且還能四濺,所以它能時時刻刻感染別人,同時也被別人感染。
或許在那時候,在袁意歆痛哭著朝她奔過來的時候,在她用力抱住袁意歆的時候。
那張原本活在告示里如花般浪漫的感情,終于由這對母女滿溢到她心上了。
并且一直隨時光延續(xù)著,蔓延至今久久不絕。
“對不起!我...我又干蠢事了,都是因為我你才想解約的?!痹忪÷暤爻槠拔?..我當(dāng)時也不敢問...后來季編輯跟我說,解約你要賠好多好多錢,我我...我就好害怕好害怕...”
“所以一直躲著我?”段悅海眼底閃過一絲愧疚,“那時,我心底都是沈淞,也沒有及時顧及到你我——”
“你沒有錯!都是我!我確實少了...對沈淞的尊重?!痹忪Ъt著眼睛打斷她,“最近我知道你都在忙沈淞的事情,所以不想打擾你?!?p> “袁阿姨沒事吧?”段悅海輕輕拍了拍袁意歆的肩膀。
“什么都逃不過你的眼睛,你還是知道了哇?!痹忪У募绨蜣抢讼聛?,“醫(yī)生說就是太勞累了...沒告訴你就不想給你添麻煩...而且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
袁意歆低著頭揪著衣服下擺,努力隱藏著自己極不自然的神情。
段悅海略感袁意歆狀態(tài)不對,于是正準(zhǔn)備在問些什么時,段承煦的電話急匆匆地來了。
“喂?悅海?水果收到了嗎?剛才忙著做手術(shù),就扔給季寅深了”段承煦的聲音洪亮雄厚,連一旁的袁意歆都能聽清楚一二。
“季寅深?他怎么在醫(yī)院?”段悅海立馬抓住重點。
“???我以為你和他一起的,我就把水果扔給他了——不是!你除了帶季寅深,你還能帶來誰看病了啊?”段承煦皺眉咂舌。
“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都是會抓重點的?!痹忪г谝慌陨晕吨伎剂艘幌拢琶銖姼蟽尚置迷掝}的節(jié)奏。
段悅海掃了她一眼,用食指放在唇心,對她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收到閉嘴要求的袁意歆,馬上伸手抓住自己的上下瓣嘴唇,失聲尬笑了一下。
“當(dāng)時他離你很近嗎?”段悅海又轉(zhuǎn)頭繼續(xù)找段承煦提取關(guān)鍵信息。
“對啊,就在轉(zhuǎn)角啊,話說我那時候好像還聽見了你的聲音誒。不是!你究竟帶誰來看病的啊?”段承煦一邊扣著腦袋一邊思索,再回答完妹妹的問題后,他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竟一直在被妹妹帶著話頭走。
于是馬上拍案而起,抓著段悅海繼續(xù)追問起來:“誰??!快告訴我!誰讓萬年鐵樹開花了啊啊??!”
段承煦的雞叫讓段悅海聽得心煩,本來想正經(jīng)回答的心情瞬間被破壞了個徹底。
段悅海就蹙著眉隨便敷衍了兩三句,就掛斷了電話。
說起來,段悅海請的律師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向她匯報,與季寅深接洽解除合約這件事了。
這著實是有點奇怪。
腦子雖然還沒來得及將這一切異樣一一串聯(lián),但段悅海作為小說家,以點串線成面的能力,還是讓她敏銳地覺察了不少事情。
袁意歆、醫(yī)院、季寅深、沈槿麥、敬長秋。
“今天是不是去醫(yī)院了?還看見我就跑了?”
她隨即拍了拍袁意歆,并強迫對方直視自己的眼睛。
“???你在說啥子,我聽不懂嘞?!痹忪б婚_始還企圖用打哈哈敷衍過去。
但到最后,她還是無法承受住她帶著慍色的疑惑,還是將原本準(zhǔn)備的撒謊托詞一股腦扔到了一邊,開始老老實實地說出了這一切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