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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靄之淞

第二十章 謊言

霧靄之淞 酸子無語了 5234 2023-09-30 18:00:00

  twenty-one

  醫(yī)院長廊上一男子正低頭,抱著大型電子產(chǎn)品鼓搗著什么。

  “季寅深!”不遠處抱著一大箱水果的醫(yī)生忽然叫住了他。

  男子在男醫(yī)生的嬉皮笑臉中,錯愕地抱著一大箱水果在風中凌亂。

  書店里,段悅海坐在過道上,安靜地看著沈淞挑選書籍。

  書架前,沈淞附身細細地掃過書籍,手指熟練地在其間飛躍。

  段悅海端著咖啡靜靜觀察著,心中卻隱隱有不安在作祟。

  她總感覺,沈淞不像是來買新書的,倒像是遠去多年的異客歸鄉(xiāng)時,特地重歸故地登門拜訪故人。

  他似是同那些書在敘舊。

  “您好,這次又進了典藏版的言情類,您可以去那邊看看?!?p>  還在忙碌的店員一眼就從人群中抓住了段悅海。

  對于這家開在學校旁的書店,段悅海是少有的大客戶。

  普通學生只能一本一本買回去的言情,段悅海每次都能一打一打地買回去的。

  而且她不講價不多問,只顧著悶頭給書店送錢。

  段悅海聞言起身徑直走向言情類書架,身旁的店員忽得也對沈淞開口,“先生,您也可以去言情類那邊看看?!?p>  段悅海的手正要瞄準一本書,聽到店員的話后一愣,隨即轉頭看向沈淞。

  這才發(fā)覺后者的書框空空如也。

  店員可能以為沈淞對那些書都不滿意,所以建議他換個品類看。

  沈淞臉瞬間被竄上來的一抹紅暈覆蓋,“啊那個...我不看言情小說的。”

  沈淞在店員狐疑的眼神下,轉頭與一直凝視自己的段悅海對上眼了。

  “怎么了?悅海?”沈淞被段悅海盯得耳朵都紅了,卻還是沒有著急移開目光。

  “啊...就是...你不想要這些書嗎?”段悅海像一直沉睡的人,忽然叫醒一般,驚得猛地眨下眼。

  “沒有...就是感覺實體店太貴了?!鄙蜾粮┥砜拷螑偤P÷曊f道,“我剛剛就是記下來,回去到網(wǎng)上買。”

  “但是你現(xiàn)在不是想看嗎?”段悅海順著沈淞探過來的身子靠過去。

  段悅海神情中閃過一絲錯愕,她看著沈淞小心翼翼的樣子,喉間涌起一股別樣的情緒。

  來書店買書的建議是沈淞自己提出的,他說自己看見過去學過的生物課本,心上就泛起別樣的感覺。恰好之前段悅海為他買的書,他都差不多看完了。所以這次來書店大采購一波,或許他能找到之前看過的書,并憑此恢復點記憶。

  段悅海想不想就同意了,她現(xiàn)在雖然看沈淞看得很緊,但也幾乎會同意沈淞所有的要求。

  不過她也不再“特意”為沈淞挑選些東西,不依照“人設”買他“喜歡”的東西。

  只有沈淞張口說喜歡的東西,她才會買。

  本來,沈淞的舉動大多也都在她意料之中,但最近她忽然發(fā)覺自己竟有些看不懂沈淞了。

  沈淞的治療進程很不順利,醫(yī)生和機器都看不出他的異常,因此對他的記憶恢復進程幾乎毫無作用。但沈淞一邊堅稱自己未恢復絲毫記憶,一邊卻一直做出段悅??床欢呐e動。

  段悅海察覺到了不對,卻又難以將那種記憶準確地描述給沈淞。

  “是啊,但是我想省點錢給段老師,買更多段老師喜歡的書?!鄙蜾镣螑偤UJ真的表情,不由失笑。

  “沈淞,我——”段悅海正想說些什么,路過的高中生卻突然撞上了她。

  段悅??戳搜凵倌甑男7D時就想起了正事——找袁意歆。

  沈淞被段悅海拉著劃進了汪洋般的學生隊伍,但身著異服的段悅海和沈淞卻似乎很好地融進了這里。

  “袁意歆在這里讀書嗎?”沈淞被路過的梧桐葉吸引了目光。

  “對?!?p>  剛才望向段悅海時,眼底彌散的笑意還未消失。

  梧桐葉在他柔和目光中,格外溫柔。

  枝頭上零星的梧桐葉被倔強的風一把扯下,隨性地降落在路旁,傲然地在學生的腳下再次綻放。

  段悅海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一邊妄圖跟隨人群混進學校。

  但最后二人還是被正直的保安插在外面了。

  “你是這個學校以前的學生?”保安一手攔下段悅海,疑惑地沖小姑娘看過去。

  “不是?!倍螑偤T捳f中莫名有種理直氣壯。

  身旁的沈淞正打算捂住段悅海的嘴,誰料后者就這樣面不改色地迅速回答了。

  眼看著保安就要有所行動了,段悅海的電話終于打通了。

  在袁意歆班主任的解釋下,二人終于得以成功進去。

  沈淞張開著,想要問些什么的嘴,被忽然撞來的學生,猛地關停。

  半響后,段悅海站在走廊拐角處窺視著樓梯口,進進出出的學生。

  沈淞終于還是沒忍住,打斷了認真“做事”的段悅海。

  “為什么剛剛不撒謊?。俊鄙蜾料肫鸨0材菑堃幻胱兓哪?,就有點后怕。

  如果段悅海沒有及時打通班主任的電話,二人說不定早已被轟出去了。

  “恩?“段悅海略帶迷茫地看著沈淞,似是有點沒理解到沈淞話中的意思。

  “承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就可以進來了?!鄙蜾恋男脑谛厍焕锉恢丝局瑨暝鴣y跳。

  “沒事,老師接電話了?!倍螑偤5淖烀虺鲆唤z弧度。

  “如果老師沒接電話呢?保安就會認為我們不懷好意啊,馬上就會轟我們走了。”沈淞的眉心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積壓起重重小山。

  “那是...”段悅海見沈淞面色不好,正準備開口解釋。

  “什么?而且你為什么不提前聯(lián)系好班主任?”沈淞沒有察覺到身后逐漸靠近之人的氣息,“為什么你總是這樣...我——”

  沈淞要說的話還沒落下,聲音就被段悅海給斬斷了。

  “等等,你先帶好口罩去那邊等我?!倍螑偤Q杆俅蛄縼砣艘谎酆笸崎_了沈淞。

  沈淞繃緊的神經(jīng)被段悅海直接推散,他目光渙散地同迎面而來的高中生對視一眼后,快速走開了。

  高中生見沈淞走開,便迅速黏上了段悅海。

  “是段老師嗎?你又來找袁意歆啦!”高中生故作親昵地撈住段悅海的手臂。

  “對,知道袁意歆在哪兒嗎?”段悅海皺著眉頭看了眼高中生盤住自己的手,還是僵硬地扯了出來。

  “她啊!她去操場跑步了,馬上要市運動會了?!备咧猩姸螑偤3冻鍪直郏沩槃菡镜阶呃缺M頭,向段悅海指了指袁意歆的位置。

  順著之間望去,能看見遠處像跳蚤一樣上躥下跳的黑點。

  段悅海眼眸閃過一絲錯愕。

  “袁意歆她不是...最討厭跑步了嗎?”

  段悅海剛走出教學樓,袁意歆班主任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段悅??粗粩嚅W爍著綠色圖標,頓感頭疼欲裂。她控制不住抬頭望了望遠處袁意歆的身影,余光掃著一直在閃爍的圖標,默默靜候電話啞聲睡去。

  打開手機,熟練地刪除上最上面的未接紅標后,她把手機復而塞回衣服兜里,提步走向操場。

  傍晚時,霧氣在逐漸降低的溫度中隱隱顯現(xiàn)。

  因為霧氣,人與人之間距離開始逃脫眼睛的判斷,所以有時段悅海走著走著,會偶爾驚詫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

  這所中學地處在二環(huán)外,因而占地面積很大,自教學樓至操場有很長一段距離。

  段悅海擔心袁意歆看見自己后,再次瘋狂逃跑,于是便加快了步伐。極少運動的人在忽然開啟劇烈的奔跑后,記憶就會乘著缺氧,短暫地偷偷登上腦海的主舞臺。

  第一次來這個學校的經(jīng)歷,隨著眼中袁意歆越來越清晰的身影,漸漸在腦中明了起來。

  那是袁意歆還是個叛逆的初中生。

  袁意歆自小學起,就一直在這個學校讀書。

  在袁意歆不知道段悅海作家的真實身份之前,她就曾不止一次向段悅海抱怨——她覺得生活非常的無趣,出生起就一直在都江生活,一直上著同一所學校,一直面對著無聊的課本和知識。

  所以當她知道段悅海是知名的當紅作家后,她血液中的某種沸騰的物質(zhì),又漸漸地開始彌散開始。

  沸騰和虛榮和好勝心,成了袁意歆人生至此最后悔的一件事。

  ....

  “我媽是老師??!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教我高中的立體幾何了!”

  “那又有什么啊——我爸他之前還帶我們?nèi)|南亞玩了,飛餅你們吃過沒?還有越南炒河粉?!?p>  “這又什么??!我媽還去過西歐呢!她說她法棍和披薩都吃膩了。”

  當家室作為主要話題流竄在同學們之間時,他們話語間碰撞所遺落的火星,就足以點燃袁意歆這個枯萎的草垛子。

  一想到從小就沒見過幾面的廢物爸爸,口中只有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母親。

  當這些原本不怎么讓她難堪,甚至讓她倍感溫暖的人和經(jīng)歷,在同學們濃重的家庭背景下,瞬間黯淡刺目到,仿佛只剩下錯誤時。

  袁意歆的自卑足以鉗制住她叫囂的喉頭。

  雖然她其實也知道,同學們不過只是在就自己的經(jīng)歷,隨意聊天討論消遣而已。

  這根本就沒有什么可攀比的。

  但她還是無法遏制自己,瘋狂地尋找可以插入他們話題的由頭。

  因為當她猛然意識到,別人根本毫無炫耀的意圖時,她控制不住地更慌亂了。

  因為那些別人不值一提的東西,她卻見都沒見過。

  明明他們都是坐在一起的,都穿著一樣的衣服,可內(nèi)里依然不同。

  袁意歆甚至夠不到他們世界的塵埃。

  這種瘋狂地內(nèi)耗,開始折磨她不斷尋找可以夠得上他們的東西。

  終于,這種沒有盡頭的尋找,在她意外得知段悅海的作家身份后,暫時休眠了。

  “我我...我親戚是那個最近很火的小說家——段林!我敢打賭你們都看過她的小說!”袁意歆拼命把臉揚高,以求藏匿自己心虛的眼睛。

  拉緊脖頸肌肉帶來的痛苦,以及周圍人的驚呼和簇擁,讓袁意歆小小的心臟不停歡呼著跳躍。

  “真的嗎?!我艸!我剛剛才把她的新書看完??!”本來對袁意歆愛答不理的同桌忽然轉頭探來。

  “你在吹牛逼吧,袁意歆?!北緛頉]加入話題的前桌,也忽然開口。

  “怎...怎么會?!痹忪q紅了臉,“你們知道段林為什么總是寫醫(yī)生嗎!”

  “不知道,難不成她是醫(yī)生?”前桌不屑地勾唇一笑,“這三歲小孩撅個腚也能想到啊,少用這個來糊弄我們?!?p>  “才不是呢!劉舟!她只是江醫(yī)大的學生?!币妼Ψ酱疱e,袁意歆瞬間有了底氣。

  看著前桌劉舟疑惑的目光,和同桌因為好奇而發(fā)亮的眼睛,虛榮心在此刻被極致滿足。

  “嚯,這么細節(jié)嗎?”同桌捧場,“但是江醫(yī)大不是又難考又難讀嗎?段林還有時間寫小說?”

  “所以她經(jīng)常熬夜寫小說啊?!痹忪Х鲋姥兀爸挥薪t(yī)大的學生,才有資格在本科就進市中心醫(yī)院實習。你們不信可以看看,段林那部小說最新的女主角,實習的地點的描述,是不是和市中心醫(yī)院一模一樣?!?p>  袁意歆說完,還神氣地用指尖敲了敲桌心。

  她抱肘而立看上去氣定神閑,但其實臂彎里的指腹還在顫抖。

  剛剛的說法,半真半假。

  段悅海確實是江醫(yī)大臨床醫(yī)學本科專業(yè)的學生,她也確實在市中心醫(yī)院實習過,她的新書里,也確實有關于醫(yī)生實習地點的描寫。

  但,段悅海從來都不會對任何人說,她關于劇情和情節(jié)的構思。

  而且袁意歆從來沒有去過市中心醫(yī)院,因為市中心醫(yī)院光是掛號費,就夠她在家附近的藥店賣能治病的藥了。

  所以剛才一切看似十足篤定的發(fā)言,都是她的狂賭。

  她在賭,卻不知道賭注究竟是什么。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的狂賭,卻永遠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可年少的她卻在尚不知代價的時候,開始磋磨自己與段悅海的緣分。

  那種緣分換來的快樂,真真切切地一直延續(xù)了很久。

  為了讓那種快樂延續(xù)地更久,于是袁意歆擅自答應了,給同學們帶段悅海原稿的事情。

  當她忘記母親的囑托擅自進入段悅海房間時,那種快樂又再次在她看見段悅海的手稿時,到達了巔峰。

  從心底涌起來的快樂,讓袁意歆幾乎快忘卻了那個站在門邊的單薄身影。

  段悅海那張冰冷卻溫和的臉,緊繃著泠然靠近時,袁意歆正捏著擅自拿起的手稿偷窺得起勁。

  對上段悅海略帶慍色的眼神時,袁意歆心底早已狂風暴雨。

  可袁意歆閉眼顫抖等待的疾風驟雨,卻未似想象中襲來。

  只有一雙溫熱地手從她手中接過手稿后,無奈地扶了扶她的腦袋,似乎是在說著別怕。

  袁意歆半響后才敢睜開眼睛。

  看見那個單薄身影佇立眼前的那一瞬間,她心中的萬千疑問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同學們的話似乎又再次將她淹沒。

  “你真的是那個當紅小說家段林嗎?”

  “為什么要用段林這個筆名?。】梢越o我簽個名嗎?”

  “為什么明明在都江,卻一場簽售會都沒辦啊?”

  這些滋生于好奇的疑問,第一次被愧疚和后悔淹沒。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你打掃一下房間而已,就...不小心看到了?!?p>  袁意歆想起不久前發(fā)現(xiàn),媽媽一直偷看自己日記時,自己歇斯底里的樣子。

  現(xiàn)在看看,當時凌然大怒,甚至亂雜瘋跳的自己,簡直像個傻子。

  真諷刺啊。

  她什么時候也變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段悅海漠然的大度,同自己蠻橫的不罷休,形成的鮮明對比足以讓袁意歆羞憤欲死。

  “沒事,之后記得不再進我房間就好。”段悅海背對著袁意歆依舊沒有回頭,“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就好。”

  自此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袁意歆都無法同段悅海對視。

  明明段悅海還是會和往常一樣,偶爾低頭看看她。

  但她卻失去了雀躍抬頭迎上的隨和。

  那時的她心底眼里都是對段悅海滿滿的愧疚,她恨不得把命托給段悅海贖罪。

  但人的愧疚終究還是無法長久。

  它枯萎的速度甚至承諾來得還要快。

  后來隨著《霧靄之淞》在初中生之間的數(shù)次爆火,袁意歆曾經(jīng)撒過的謊,一次又一次地被擺上臺面。

  為了虛榮心,她不得不一直承接這個謊言。

  “段林真的是你的親戚?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這么厲害的親戚?。 扒白绖⒅垡娫忪в忠淮我驗榻忉尨耸?,而漲得滿臉通紅,又不由地開始懷疑此事的真實性。

  “當然了!之前那么說你們還不信??!那...我可以讓她免費給你簽名!”袁意歆揚起自己的眉毛,脫口而出的話輕松地像隨意應下的小事。

  她此時怕是已經(jīng)全然忘記,不久前自己對段悅海怯懦又羞愧的模樣。

  被同伴簇擁的歡愉和虛榮,燒毀了所有的歉疚。

  “簽名可以仿照??!”前桌劉舟不懷好意的眼睛閃著純粹的光,“要是讓我,讓我們見段林!我們就相信你!”

  “見啊...那還不簡單!”袁意歆妄圖含混過去。

  “那就下次家長會吧!”劉舟說著看像身后的同學們,“你也不想讓我們班的同學都失望吧!”

  “對?。Π?!我們就是見一見就好,袁意歆不是段老師親戚嗎?這都辦不到嗎?”

  “也不是不行...”在全班同學一潮蓋過一潮的聲浪下,袁意歆不清醒的腦子干燒著,竟然就這樣答應了。

  彼時的她還未意識到——當所有的甚囂塵上闃若靜謐后,那塵煙后難以被掩飾的事實和災難,是14歲的她難以承受的。

  她這樣隨意地用謊言耗盡緣分的行為,也將會成為她人生中無法磨滅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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