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心
出了三寶殿,大家似乎都自動忽略這個小插曲。
來到三寶殿后面的林子,果然有許多玉蘭花已經(jīng)開了。
有幾只開的正盛,潔白如瑕,映在三寶殿的紅墻上,仿佛一幅畫,清風徐來,還有淡淡花香,讓人不忍靠近,生怕打破這副美景。若姝遠遠的瞧見一株粉色的,歡喜的跑了過去。
“怪不得大家都來這里,果真是極美的,真是讓人流連忘返。”
輕月雖是沉穩(wěn)的性子,也被這美景吸引,折了一枝,細細觀賞。
一陣微風,吹落了許多花瓣,我走向前去,伸手接了一片,此情此景,忍不住做了首詩——“霓裳片片晚妝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淺暈,故將清露作芳塵?!?p> “好詩,知韞妹妹可是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詩了。”
三個少年緩步向我們走來,為首的少年豐神俊朗,雖穿著簡樸卻依然透著與生俱來的貴氣。
我本是看著手里的花瓣出神,被打斷后忙回神行禮,“榮王殿下少取笑我了?!?p> 李珹將我扶起,“這是在外面,不必多宮了,母后正念叨你呢,什么有空進宮去瞧瞧母后吧?!?p> “正打算去呢,也請殿下轉告娘娘,我一切都好。”
榮王李珹是當今圣上的嫡子,雖然圣上如今依然身強體健未曾立嗣,但是對嫡子的寵愛與重視人盡皆知,從封爵的稱號便可窺見一二。
我抬眼看他身后的兩個少年,一個是崔太傅獨子,崔時禹。因倆家母親的關系,我們一同長大,自然熟悉。
他笑嘻嘻的看向我,開起了玩笑:“知韞妹妹,我可是從我娘那里聽了你這些天不少的事情呢,你那門親事,別人不知內情,我可是清楚的很呢。”
我倒是不意外,我娘與崔夫人是閨中密友,兩人是年齡相仿又是同鄉(xiāng),我娘幼年又在崔家書塾讀書,琴棋書畫、針織女紅與崔夫人又師出同門,倆人相處的時間比親姐妹都要長,關系自然也比親姐妹都要好上不少,知道此事不為奇怪。
我白了他一眼,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時禹哥哥可真會開玩笑,那你說說是什么內情?“
其實崔時禹并沒有打算跟我開玩笑,只是適才看到我站在樹下,有一瞬間失神。他素來知道她是美的,卻不知她不知不覺中早已出落成少女,她的美麗就如當初她突然說要嫁給趙文瀾那般,讓他猝不及防。
剛才見她看向自己,自己便隨便找了個話題,出言后又頗有些后悔。不過,隨即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幽默,“內情還不明顯?自然是趙家那小子配不上你,在我心里,知韞妹妹自然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p> “這還差不多。”
不知怎么,我見到時禹很自然的就想起了小時候,放下了自己的心理防線。
一直在崔時禹身旁的白衣公子朝我微笑著點了點頭,“在下韓煦,姑娘剛才的詩做的真好?!?p> 我瞧著他儒雅的氣質,倒不像是恭維自己。
見我有些不認識,時禹笑著跟我介紹?!爸y,這位可是今年的新科進士,文采了得,一甲三名,他說你是好詩,自然是好的,你就別謙虛了。
想當初為了與趙文瀾有話題,我在詩文上面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不得不說趙文瀾作詩確實不錯,與他一起生活了許多年,多少還是受了不少熏陶。
我禮貌的道謝,“多謝韓公子夸贊了?!?p> 韓煦只回了一笑,始終與我保持著距離,一席白衣,倒是與崔時禹截然不同。
我見來往的人越來越多,與他們幾人一起著實有些惹眼,正巧輕月與若姝也過來了,便與他們幾人道別準備離開。
“殿下,我們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就不煩擾你們賞花了?!?p> 話音剛落,李珹與時禹同時出聲。
“不如我送你回去吧。”“知韞妹妹,我送你吧?!?p> 韓煦看了看兩人,未曾說話。
我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哪里看不出這氛圍,連忙拒絕,“不用了,殿下,時禹哥哥。來時我父親派了許多小廝,就不勞煩你們了?!?p> 我有些逃似的行了一禮,拉著輕月就走。走時差點撞到周則謙,他微微側身,朝著我禮貌的點了點頭。
走出去一段路,看他們沒有追上來,我這才長吁了口氣。
輕月有些壞笑的湊到她跟前,“我怎么覺得你好像很怕他們追上來?”
我拿帕子在面前扇了幾下,汗才消了些,“哪里有,我只是不想太扎眼?!?p> “是嗎?”
“自然是了,不然還能有什么?”
“我倒是覺得他們幾個人都挺好的。榮王殿下尊貴,若嫁給他,說不定就是中宮皇后。崔小公子體貼,又同你是一起長大的,知根知底,清河崔世家世顯赫與你也是相配的。那個韓敘吧,家世雖不及兩人,可也是世代清流,而且又是新科進士,能跟在殿下身邊,前途自然也是不錯的,最重要的是他才華橫溢,比那個趙文瀾也難分伯仲,那不是你喜歡的特點他也都有嗎?”
“那這些與我又有什么關系?”其實說這話時我都覺得有些沒有底氣。
雖然前世我嫁給趙文瀾去了丹陽,可京城里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些的。時禹哥哥他……我陷入了沉思。
“知韞,知韞,你在想什么?”若姝將我的思緒打斷。
罷了,我搖了搖頭,“沒什么,我們走吧?!?p> 回去的路上,馬車上的我還在想著,今日可真是不該出門。
到家后,我早已整理好了心情,對父親母親說著今日所見。
晚飯后,我回了自己的院子。父親卻遲遲沒有睡。
“娘子,你不覺得韞兒今日不同嗎?她雖然笑著,可我總覺得女兒有心事,有事在瞞著我們。”
“難不成是姑娘大了?姑娘家的心思猜不到?“
“不行,我有空要問問韞兒,她是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p> 可能是上一世常年纏綿病榻,的緣故,我醒的多睡得少,這些年已經(jīng)形成了習慣,早早的我便起了。
京城人人皆知,定國公是女兒奴,極其寵愛女兒,很小的時候我就有自己的小廚房,芷蘭剛給自己梳妝收拾完,汀蘭就將飯菜擺好了。
早飯過后,閑來無事,我看到了自己那把許久未見的古琴。當初我與趙文瀾鬧的時候一氣之下摔壞了,這把琴就再也沒有修好,如今倒是完好無損。
我撫摸著它,輕彈了幾下,雖是許多年不曾碰了,還是很快找到了的感覺。我有些自嘲,竟是越過越回去了。
不過,我還是沒有忍住,索性將琴搬到了院子里。
談的卻不是那曲我最喜歡的鳳求凰,而是自頭吟。
當初我只期待愛情,以琴代語,如今是體會到了另一種心境。
定國公昨晚一夜都不曾睡好,今晨聽到女兒院里的琴聲,悠揚又有一絲愁思。
一曲作罷,我抬頭這才看到了父親。
“我雖不懂琴,卻聽出了你琴音里的決絕。都說琴音似心境,韞兒,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終究是沒有瞞住,我看出了爹爹的關切。自從昨日見了榮王殿下和時禹,又勾起了我的許多回憶。前世趙文瀾的寵妾滅妻,時禹和榮王殿下的情深意重,壓的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縱然自己逼迫自己不去想,卻也揮之不去。
“我早就看出你有心事,你大了,有了心事,爹娘也不過問。不過,爹雖然是個大老粗,但是爹也知道,若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想。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想那么遠。”
“若是實在你不開心,爹帶你出去走走。我買了處莊子,風景倒是別致,明日就讓你娘,領你去住幾日。“
最后一句,定國公有些似是感嘆,“韞兒,你要記住,不管怎么樣,爹娘都為你撐腰?!?p> 一番話說的我眼眶有些發(fā)酸,“爹,你真好?!?p> “傻孩子,爹什么時候不好了?”
看著父親,迷茫了一日的我又有些想明白了。前世總歸是前世,那位大師也說不要總糾結往事。眼下能再見父親母親,至親之人是幸事,遠離趙家也是幸事。
“爹,你說的對,是我多慮了,又害的您為我操心?!?p> 見女兒露出久違的笑臉,定國公也放心了,“你能想明白就好。
我想起了前世爹爹喜歡下棋,投其所好,主動提起,“爹,你今日沒事嗎?不如我陪你下棋吧?“
果然,一聽下棋,定國公來了興趣,“汀蘭,將我書房里那盤棋拿來,難的韞兒愿意陪我,我要好好下幾盤。“
父女二人難得的坐在樹下下了半上午。最終以定國公一局贏得兩棋為勝。
父親只嘆我棋藝提升了,殊不知我為了讓他贏這兩棋糾結了半晌午。
想著上一世自己也鮮少有機會散散心,父親提起去莊子,我也有些心動。
定國公特意休沐了幾日,領著女兒和夫人去了京郊不遠處的院子。
這幾日,我前所未有的放松。白日里,定國公領著女兒打獵,在田里山間溜達,晚上坐在屋頂看星星。連定國公夫人都嘲笑他倒不像是帶女兒,而是帶兒子。定國公夫人感嘆的道,“我倒真希望韞兒是個兒子,這樣也不會嫁到別家,一直在我身邊。女兒家一旦嫁人,哪里還有這清閑的日子。”
趙媽媽勸慰,“夫人無需太過憂慮,咱們姑娘這么好,就算是嫁人,也會過好日子的。我瞧著姑娘這幾日已經(jīng)將趙家公子放下了?!?p> “只是不知道韞兒日后怎么辦,當初為了退親,侯爺說要耽擱一年。雖說咱們家世好,可一年之后,還不知會如何?!?p> 趙媽媽猶豫了一會開口,“夫人,恕我直言,我覺得崔小公子對姑娘著實不錯,咱們兩家知根知底,況且崔夫人又極其喜歡姑娘,若是嫁入崔家,倒是不錯的選擇。”定國公夫人拍了拍趙媽媽的手說道,“難為你了,你也是看著韞兒長大的,你說的這些我自然知道。“
“之前見面,若湄倒是也提過幾句,不過,韞兒當時鐵了心要家趙家,這才作罷,如今,我也是實在不好意思先提。此事,就看兩個孩子的造化吧,若是將來韞兒有意,我親自和她去說。”
“大娘子,不光如此,我覺得榮王殿下也對咱們姑娘有意。”
定國公夫人贊許的點了點頭,“沒錯,陛下和娘娘之前確實也透露過讓韞兒進宮的意思?!?p> 定國公夫人頓了頓才又說,“我卻不愿意讓韞兒進那冰冷冷的皇宮里去的。咱們不是那等需要女兒姻親關系去維系家族榮耀的人家,我只想讓韞兒一生順遂,若是進了宮,怕是再也沒了自由?!?p> 定國公夫人散了屋里的人,只留下趙媽媽,“不說別的,單說皇后娘娘,也是人人稱贊的才女,如今不也身不由己?想在帝王之家站穩(wěn)腳,談何容易?”
“韞兒最是率直,不適合那等地方。”
趙媽媽笑了起來,“說起率直,咱們姑娘倒是像極了夫人你年輕的時候。倒是讓我想起了夫人你還是姑娘的時候,與主君主母賭氣要嫁給國公爺,真真和咱們姑娘前些日子是一個樣子?!?p> 定國公夫人有些感慨,“一晃眼,都過去這么些年了,這也是當初韞兒要嫁給趙文瀾時,我雖不同意,卻也沒有法子。姑娘是我?guī)Т蟮?,我如何不?“
“幸而,國公爺對大娘子是極好的。咱們姑娘知道趙家那樣,沒有嫁,若不然,依著姑娘的性子,不知道還要受多少苦?!?p> “誰說不是呢?!?p> 定國公夫人還想說些什么,卻抬眼瞧見父女兩人拎著兩條魚回來了,結束了與趙媽媽的心里話。
“罷了,他們爺倆回來了。瞧著今日這架勢,怕是又要加道菜了,走,我們也去看看?!?p> 定國公夫人領著趙媽媽出了屋門。
定國公見夫人過來了,拿著兩條魚在自家娘子面前晃了又晃,似是炫耀。
不得不說,父女兩個運氣著實不錯,每條足有兩斤重,此時還活蹦亂跳的。
剛想夸夸他們,卻又瞧見夫君渾身濕漉漉,沒有一處是干的,定國公夫人忙接了過來,催他去更衣,也不怕有女兒在一旁看著,數(shù)落了起來。
“逮魚就逮魚,怎么全身都濕了?也不怕著涼,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歲數(shù)了,竟還下水?!?p> 定國公聽著娘子的數(shù)落樂呵呵的回她,“原本是不打算下水的,這不是瞧見了兩條大魚嗎?想著新鮮的魚肉鮮嫩,想讓你和女兒嘗嘗鮮。我這就去更衣,娘子你就快些去將魚做了吧?!?p> 我母親哪里肯罷休,“府里那么多魚還不夠吃嗎?再鮮美還能比得過身子?更何況這么多人在呢,至于你去抓?我瞧著你就是童心未泯,就想下水。小廝們也是,怎么也不知道攔著你些。”
“是我要去的,他們怎么攔得住我,好了,娘子,你快去做湯吧。“
定國公夫人臨走時還嘟囔著,卻又為他熬了姜湯。
定國公喝著姜湯哄著自家娘子。
我坐在院子里父親親手做的秋千上,瞧著父親母親這般吵吵鬧鬧又相互關心,對愛情倒是有了不同的看法。
曾經(jīng),自己覺得生活就該詩情畫意,如今倒是覺得人間煙火才最為真實,像父親母親這般也挺好。
晚飯時,我主動提出了要回京城。
“出來了好幾天了,父親也不能總休沐,女兒玩也玩夠了,是時候回去了。”
定國公披著自家娘子找出來的厚厚的袍子問,“好不容易才出來幾天,怎么這么快要回去?”
我知道父母親跟自己出來是為了散心,如今自己早就想通,也不能總耽擱他們,堅持要回去,“總不好一直待在外面,若是父親覺的好,不如我們冬日里再來?!?p> 縱是如此,又過了兩天,定國公才領著女兒和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