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后的變法就進(jìn)行得比較順?biāo)炝?。王家五百頃良田盡數(shù)上交,本家只保留十畝田地,與一般農(nóng)戶無異。王家是當(dāng)?shù)剜l(xiāng)紳的首領(lǐng),他家一分田,其他氏族也再不敢和官府對抗,紛紛送上地契。一個月間,上郡周圍千頃良田全都收歸郡守府管轄。
于是莫依然坐鎮(zhèn)指揮,童陳并郡守府全部府吏開始丈量土地,分與平民。分田之事進(jìn)行得轟轟烈烈,百姓久被豪紳壓榨,如今得了田地,自己當(dāng)家,當(dāng)然歡喜,一個月來不停有整村的人到郡守府謝恩。府門前門庭若市,聲勢亦波及到了周圍幾個郡縣,上郡一時成了市井民眾談?wù)摰慕裹c(diǎn)。
郡守府的回廊上緩步走來兩人。莫依然錦服博帶在前,趙繼跟在一步之后,說道:“這兩天瑯琊城內(nèi)無不在討論新法,往來客商也已將新法聲名帶到各地方。相爺,咱們這新法可是成了!”
莫依然面微笑,道:“只是初步成功而已。唯有全國推行之后,才能叫真正的成功?!?p> 趙繼自知自己方才有些得意忘形,低頭道:“是?!?p> 莫依然緩步走著,說道:“不過,上郡的成功倒是給我吃了一顆定心丸。新法在全國如何推行,推行時會遇到什么阻力,我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了?!?p> “那相爺打算何時將新法頒布全國?”趙繼問。
莫依然停了腳步,道:“我想,是時候了?!彼觳酵白呷ィ酉乱痪洌骸澳慊厝ナ帐皷|西,我們明天就回豫章?!?p> 趙繼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明天?”
莫依然淡淡回身,道:“怎么,趙大人,你當(dāng)這個六品府吏還當(dāng)上癮了?”
“不不,”趙繼躬身說道,“下官這就去?!?p> 趙繼掌管郡守府文案,離職前還有些繁瑣事項需要交接,因此他們真正動身也是在三日之后了。莫依然車馬未動,密折已經(jīng)先一步到了豫章,呈遞在攝政王府書房的桌案上。
折子有著杏黃綾緞面,手指覆上去可以清楚感覺到絲線的紋理。趙康眉頭微蹙,說道:“沈大人以為如何?”
沈?qū)W士坐在下首,說道:“相爺折子上所言,雖然不合常理,可定然有他的道理。相爺處事一向不拘小節(jié),喜歡出奇制勝。當(dāng)然,一切還要看王爺?shù)臎Q斷?!?p> 趙康緩緩閉上眼睛。變法兇險,一步行差踏錯就是滿盤皆輸。她的提案未免有些太兒戲了。應(yīng)該信她么?若是連她都不能信,怕是再沒有能信的人了吧。畢竟,她從未讓他失望過。
攝政王的雙目緩緩睜開,說道:“就按丞相的意思辦吧?!?p> 沈?qū)W士面含微笑,道:“王爺英明?!?p> 五日后,丞相的車架到了豫章。定國門前百官相迎,朱漆馬車緩緩?fù)O?。莫依然下了車,遠(yuǎn)迎的眾官員行禮道:“恭迎相爺?!?p> “眾位辛苦?!蹦廊坏?。
一位身著銀青光祿大夫服飾的男子上前一步,躬身拜道:“在下新科探花孫毅,代沈?qū)W士迎接相爺?!?p> 莫依然打量他,問道:“沈?qū)W士怎么不來?”
孫毅道:“家?guī)熃袢辗钤t入宮,草擬上郡的表彰敕書,實在脫不開身?!?p> 莫依然微笑,這個孫毅也真是機(jī)敏,幾個字就將話里話外的意思交代了個清楚。想來,沈?qū)W士的門生總不會差。她說道:“既如此,那就請孫大人陪我入城吧?!?p> 孫毅低身道:“下官榮幸。相爺請?!?p> 一進(jìn)城,車架載著杜月先回相府,莫依然帶著趙繼直接進(jìn)宮。
他們由安上門入宮,經(jīng)太蒼殿直奔御書房。她未來得及換朝服,因此還是那身素白長袍,襯得肌容勝雪。春日里御花園百花爭艷,她就從萬紫千紅中走來,容光照得百花都失了顏色。
趙康獨(dú)立在御書房窗前,將這一處良辰美景都收歸眼底。莫依然本沒那么美,可是在他眼中,卻憑空多了十分麗色。
轉(zhuǎn)眼間她已走到廊下,側(cè)里門邊。外間響起內(nèi)侍通報的聲音:“王爺,丞相大人和趙大人到?!?p> “請進(jìn)來?!?p> 他站在窗前,看著她整頓衣袍,邁步而入。
他轉(zhuǎn)過梨木雕花的屏風(fēng),走入外間。莫依然俯身拜道:“臣莫依然拜見王爺。”
“丞相大人辛苦了。”他上前虛扶一把,指尖掠過她的袍袖。她借勢起身,拱手與執(zhí)筆的沈?qū)W士見禮。
時隔半年,四人終于再次圍坐一桌。沈?qū)W士將敕書捧出,道:“相爺,這是按照您的意思起草的嘉獎上郡氏族的敕書,請過目?!?p> 莫依然一目十行,點(diǎn)頭道:“恰到好處。只是這王家與別家不同,還是給個子爵爵位吧。”
趙繼道:“相爺,請容下官一問,您為何要給氏族封賞?如此不是更壯了他們發(fā)對變法的膽量么?”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上郡氏族已經(jīng)被我們搜刮盡了,再沒有任何威脅。眼下我們要做的是安撫,以保證變法之后不生內(nèi)亂。正所謂,打一棒子,給一甜棗?!?p> 趙康被她這話逗樂了,笑道:“你這是一棒子打了個粉身碎骨,然后再給個酸棗?!?p> 莫依然也大笑起來。
沈?qū)W士道:“依相爺看,接下來應(yīng)當(dāng)如何?”
莫依然端起茶杯,潤了潤唇,說道:“上郡分地能進(jìn)行的這么順利,就是因為我們先拿下了王氏。有了個帶頭的人,自然容易得多??墒侨珖秶鷥?nèi),這個帶頭人卻不好找。我想了又想,也只有一個家族能擔(dān)此重任。”
她深棕色的眸子看向他,電光火石的一瞬,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恐怕,難辦了?!?p> 莫依然道:“這就要看王爺?shù)臎Q心了?!?p> 趙康蹙眉,道:“攝政王府好說??墒瞧渌ね踟愖痈?,可就沒那么容易了?!?p> 沈?qū)W士和趙繼這才回過神來,莫依然居然要拿皇族開刀!
她眸光閃著鋒芒,道:“只要王爺點(diǎn)個頭,我自有辦法。”
趙康蹙眉,猶在思索當(dāng)中。
沈?qū)W士道:“究竟何種辦法,還請相爺明示?!?p> 莫依然一笑,淡淡說道:“人之一生蠅營狗茍,為的不過就是名利二字。二者缺其一,便不能滿足。錢財多而無名的人,就愿意用錢財換取名聲;而聲名顯赫之人,則更希望用自己的名聲來活得利益。氏族,占田廣,有些甚至富可敵國,但到底還是民。上有皇族,他們永遠(yuǎn)也得不到和自己財富相彰的名望。所以我用爵位收買他們,爵位不過是個虛名,卻是他們最想要的;而皇族么,天下貴胄,有的是名望,可名下土地還多不過氏族。他們最想要的,還是錢。所以說服皇族交出封地,需要用另一種手段。”
趙繼仍在疑惑中,問道:“何種手段?”
“事未謀成,我不會多說。”她只是看向趙康,道,“我已經(jīng)成竹在胸,只等王爺?shù)囊馑??!?p> 趙康起身,緩緩走到窗邊,背手說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信你。”
她望著他的背影,眸光微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