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闊聽風神相說沙黎蒼要來找漕幫晦氣,不禁大吃一驚,說:“沙黎蒼?他怎么敢惹漕幫?以他的刀法,最多和喬幫主打個平手,甚至還有所不如,恐怕是自尋死路吧?”
風神相問:“你和沙黎蒼交過手?”楚天闊剛才沒有詳細敘述一路的各種經(jīng)歷,所以風神相不知道沙黎蒼攔截燕家鏢局的事。
楚天闊點點頭:“從蜀中回來的路上遇上過他,大戰(zhàn)了幾個回合,僥幸把他趕跑,他有三招刀法可稱得上是曠世絕學。”
風神相說:“是了,據(jù)說當年沙黎蒼叛離師門,傷了他師父秋朔野,撕走了秋朔野的‘泣神刀譜’上的三張紙,憑那三張紙上的三招刀法,沙黎蒼已經(jīng)打遍江湖鮮有敵手,后來才被他的師弟‘追風斬’烏蒙追殺,不得已遠走塞外,不知道為什么今年突然重近中原,還招惹上漕幫。”楚天闊知道沙黎蒼是秋朔野的逆徒,但不知道沙黎蒼那三招刀法原來是如此來的,嘖嘖稱奇,心想三招刀法就可以走遍天下,那整套泣神刀法豈不真的有驚天地泣鬼神之功,楚天闊內(nèi)心仰慕不已。
楚天闊說:“原來如此,但他僅憑那三招刀法,應該還不足撼動漕幫,除非他能得到全套泣神刀法。”
“就算他得到了這絕世刀譜,也不能短短幾個月就修煉成功。”
“敢問這沙黎蒼如何挑釁漕幫了?”
“我聽街面上的人說的,好像沙黎蒼帶著蜀中那一帶一個什么水路幫的人馬……”
楚天闊插嘴說:“蛟龍幫,幫主沙河亮是沙黎蒼的侄子,我在蜀中就是先遇上了沙河亮的?!?p> 風神相點點頭,繼續(xù)說:“沙黎蒼帶著蛟龍幫到漕幫拜會,還帶了一件禮物?!?p> “什么禮物?”
“漕幫西南堂堂主任萬里的人頭?!?p> 楚天闊手一震,杯中酒灑出大半,大驚:“任萬里死了?”
“據(jù)我說知是這樣?!?p> 楚天闊頹然坐下,他在濱江城時曾拜會過任萬里,讓他把自己送藥的消息傳出去,以便蓬萊島的人繼續(xù)守在東海之濱,另一方面也避免七大派急于和唐門攤牌,引發(fā)不必要的紛爭,卻不曾想任萬里就喪身在沙黎蒼刀下,想當初自己一時手軟放過了沙黎蒼,倒害了另一個人受害,楚天闊內(nèi)心極其陰郁,對殺伐之事出現(xiàn)了搖擺,是不是自己過于心慈手軟了呢?楚天闊反省道。
風神相不知道楚天闊的悔恨,繼續(xù)說:“沙黎蒼帶著任萬里的人頭來,震怒了漕幫,沙黎蒼更提出要漕幫退出蜀地,把蜀中的糧運交給蛟龍幫,這下可把漕幫徹底激怒了,羅乃毅不得已出手,卻不是沙黎蒼的對手,受了傷?!?p> “咦,怎么是羅乃毅出手,喬幫主呢?”
“據(jù)說喬力應少林方丈之邀去少室山商討大事,可能和唐門與青城山的恩怨有關(guān),現(xiàn)在漕幫是羅乃毅當家?!?p> “那還有內(nèi)三堂的堂主,怎么沒有出手?”
“據(jù)說沙黎蒼帶來的蛟龍幫眾十分了得,劍法甚是高明,漕幫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羅乃毅出來和沙黎蒼過招,沙黎蒼勝了羅乃毅后,撂下話說三天后再來,如果漕幫不同意退出蜀地,他就要大開殺戒,明天就是到期之日了?!?p> 楚天闊聞言大駭,他見過蛟龍幫的幫眾,沒有使劍的,哪里冒出一批使劍的高手?難道……楚天闊靈光一閃,難道是埋伏楚天闊父子的那伙蒙面人?他們收編了沙黎蒼和蛟龍幫,讓他們以漕運特權(quán)為幌子來找漕幫晦氣,目的是要削弱中原武林的實力。楚天闊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極大,如果是這樣,那恐怕即便漕幫同意出讓蜀地的漕運,沙黎蒼也絕對不會放過漕幫,遂問:“那漕幫有什么動靜,前輩知道嗎?”
“據(jù)說已經(jīng)派人快馬加鞭去找喬力,但不知道喬力明天能不能趕得回來,同時也召集了淮揚漕幫諸多好手,可能要與沙黎蒼一決高下。”
楚天闊一聽暗覺不妙,沙黎蒼明知道漕幫絕對不會放棄蜀地的漕運,還特地給了漕幫三天時間,明顯是要讓漕幫召集人馬,最后來個一網(wǎng)打盡,看來沙黎蒼這次是有備而來,如果正如所料,恐怕那伙蒙面人也會派出高手協(xié)作,漕幫危在旦夕,只聽他說:“沙黎蒼一定是有備而來,漕幫這次十分兇險。”
“原本我還有些擔心,但既然你來了,我看漕幫未必不能化險為夷?!?p> 楚天闊雖然不能算漕幫中人,但對漕幫不是沒有感情,當此大難,怎能不聞不問,遂說:“晚輩定當盡力助漕幫御敵,只是不知沙黎蒼一伙這幾天在哪里?”
“似乎是駕船而來,不知道隱匿在那片水域。”淮陰之地水網(wǎng)極密,要找?guī)姿掖_實不容易,尤其是其中還有上乘高手在。楚天闊見不能暗訪沙黎蒼,只有放棄這個念頭,明天埋伏在漕幫總堂等候沙黎蒼的到來。
風神相似乎也卸下了心中的大石頭,說:“看來你明天會很忙,我看你先回去休息吧。”
楚天闊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已經(jīng)暮色沉沉即將入夜了,外面行人多了起來,都是做完一天苦工的人,有幾個還躑躅在酒肆外,大概是矛盾著要不要用一點血汗錢買一杯酒喝,掙扎了一會終于走了進來。楚天闊心想也該告辭了,既然漕幫有大敵當前,喬力又不再,恐怕也沒人會有興趣聽自己講送藥的事,當務之急是先殺退沙黎蒼,而自己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沙黎蒼不知道自己來到了淮陰,只有給他來個突如其來,才能大破敵人,因此今天暫不去漕幫拜會,以免泄露行蹤,待明天殺敵后再行拜會也不遲。楚天闊打聽主意,問風神相:“前輩準備什么時候啟程去會柳前輩?”
“我等你們這場大戰(zhàn)完結(jié)之后就動身。”
楚天闊點頭說:“好,那我就先告辭了,如果退敵成功,我再到這里喝酒,給前輩送行?!?p> 風神相大聲地說了聲好,楚天闊敬了最后一杯酒,抱了一個拳,站起身走出酒肆。
喝酒燥熱,走出酒肆被一股涼風一吹倒也舒坦,楚天闊牽著馬沿著來路走回城隍廟,雖然七折八拐,但楚天闊記性不差,沒有走彎路就走了出來,地方也記下了以便下次再來?;氐匠勤驈R,天已經(jīng)很暗了,廟里和周圍店鋪都掌起了燈火,廣場中立有幾只石柱,上面掛有燈籠,此時也已經(jīng)點燃了,廣場還算亮堂,行人依然如織,流連忘返。
楚天闊沿著大路往漕幫地盤那邊走,雖然他已經(jīng)決定暫時不去漕幫總堂,但他想可以先回家先住下來,已經(jīng)有大半年沒有回家了,楚天闊甚至不知道那個房子是否還在,他打算先去看看。莫北望的房子就在漕幫地界里面,離中樞較遠的一個小宅邸。中樞自然是漕幫總堂,漕幫的一片宅邸由中樞輻射開來,越靠近中樞,宅邸越大,意味著宅邸主人在漕幫地位也越大,最中心的是兩座大宅院,喬莊和羅莊,分屬正副幫主,就靠著漕幫總堂不遠。雖然以莫北望的地位可以有更大更中心的院子,但他看重外圍靠近河道的一處宅邸,雖然不大,但是精致而安靜,楚天闊就是在那所房子里長大的。
其實所謂漕幫地界并沒有明顯的界限,只是城里人都知道過了那條街就是漕幫人扎堆的地方,因為就口耳相傳認為那是漕幫地界,但中間并沒有什么關(guān)卡,出入自由。楚天闊信步走入漕幫一帶,他知道白天難免惹人注意,這會天色已經(jīng)暗了,正好掩人耳目,加上莫家在僻靜處,一路倒也沒有遇見什么漕幫伙計,大概都在總堂嚴陣以待吧。
終于,楚天闊走到了屬于他的那所房子外面,一座占地不大的宅邸,即使隔著墻壁楚天闊都可以看到后面的格局,大門后一個門廳,旁邊有個門房,住著老高頭,老高頭給莫家當了幾十年門房,年紀和莫北望差不多,穿過門廳就是一處小院,兩邊廂房,前面正堂,正堂兩邊是正房,楚天闊和莫北望住的房間,正堂后面是后院和廚房,那是老高頭的老婆的地盤,高老太是莫家的管家和廚娘,經(jīng)她打理,后院井井有條,各色飯菜也如期做好往前院送,四口人生活平淡如水與世無爭,倒也舒坦,只是此情此景再也難再續(xù)了,念及此,楚天闊不禁感到一陣物是人非的凄涼;后院開有兩門,一個出去就是石階碼頭,河流從門前流過,另一個側(cè)門外是小巷子,平常高老太買點日常物什就是從這側(cè)門出入。
楚天闊見正門上釘著一幅粗麻,表示屋內(nèi)有喪事,大門緊閉,門庭顯得十分冷落荒涼,以前雖然也少有人走動,但大門口總是打掃得干干凈凈,看起來十分整潔,如今似乎久不開門,大門沾滿回程,門洞里也很多沙子雜物,顯得十分破落,楚天闊十分心酸。不過楚天闊也不想走正門引人注目,所以繞到側(cè)門處,一推,門拴著,楚天闊輕輕敲門,不久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由遠處傳來,“誰???”
楚天闊認得是老高頭的聲音,輕輕的說:“老高,是我,天闊?!?p> 門內(nèi)一陣驚呼,然后是急促的腳步聲往門邊來,門閂撥開,欸乃一聲柴門開了,老高熱淚盈眶地看著楚天闊說:“少爺,你可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边呎f邊把楚天闊讓進門內(nèi),然后立刻把門關(guān)上,引著楚天闊穿過后院,來到廚房旁邊的房間,沖房里低聲說:“老太婆,做幾個菜,少爺回來了?!狈块T立刻開了,硬朗的高老太走了出來,沖著楚天闊一陣打量,高興地說:“真是少爺,你可回來了。少爺怕餓了吧,我去做幾個菜,很快就好?!背扉熋φf不忙不忙,但高老太開開心心地往廚房跑去,片刻間就傳來柴火燃燒的噼啪聲。
楚天闊說:“這陣子家里怎樣?”
老高頭嘆了一口氣,說:“前不久幫里派人來說,老爺可能走了,尸身沒有找到,讓我們家里設(shè)個靈堂,好讓還魂也有個歸處,我…我…”老高頭講到這里泣不成聲,楚天闊知道他跟隨莫北望多年,主仆感情很深,拍拍他肩膀安慰著。老高頭緩一下又說:“他們說少爺你還在,只是還沒回來,讓我們在這里候著,你一回來就向幫里說一聲?!?p> 楚天闊點點頭說:“我明天就去幫里找當家的,你不用擔心?!?p> 老高頭自言自語地說:“老爺不在了,大門也用不上了,辦完喪事我就關(guān)了,搬到后院來住,平日出入就走側(cè)門,不過很少有人走動了,老爺生平就不愛拉幫結(jié)伙,死后更是門庭冷落,不過我們老兩口也習慣了,就這么日子過著等少爺你回來,可算把你等來了?!?p> “幫里有沒有人為難你們?”
老高頭說:“那倒沒有,開始還派人往家里送一些糧食食物,最近漸漸不送了,都是我老伴出門去買然后讓貨棧送來?!背扉煵唤袊@人走茶涼,任你再英雄人物,死后也會很快被人忘記,這不是誰薄情寡義,而是世道使然,沒有人愿意總是去面對這些不愉快的事情,漕幫還可以,楚天闊沒有什么怨言。
老高頭突然說:“前面設(shè)有老爺?shù)撵`堂,少爺你先去拜祭一下吧。”
楚天闊點點頭,老高頭就在前面引路,往正堂而去,從后院上堂樓回廊,從偏門進去,就是正堂,楚天闊繞到前面回頭看設(shè)在正堂中央的靈堂,一尊木牌匾鏢師莫北望的靈位,前面一個香爐燃著一柱清香,老高頭每日都上香。
見到此情景,楚天闊所平伏的悲哀都涌上心頭,義父不知道流落到哪處河灘,尸體腐爛為魚鳥所食,就連祭奠也只能用木匾替代,楚天闊心中哀痛,眼淚直流,內(nèi)心一直在向義父之靈告罪。老高頭點了一支香交給楚天闊,楚天闊接過,拜了一拜,插上香爐,然后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心中默念說:“義父,我們回來了?!?p> 楚天闊伏地痛哭,老高頭也在旁邊抹淚,良久,楚天闊才止住哭,站起身來,扶著老高頭在椅子上坐下,游目四顧,一切都如之前一樣,桌子椅子纖塵不染,只是沒有像以前掌那么多燈,只有靈臺上豆兒大的油燈光,整個廳堂看起來十分陰森可怕,仿佛山間荒廟似的。房子是需要住人,有人氣才能撐起木梁土墻,只有老人或者沒有人住的房子,不出一兩年就塌了,楚天闊心想得想個辦法把這里維持下去,也好讓老高頭夫婦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楚天闊與老高頭在昏暗的廳堂中無言對坐,沉默像周圍的暗黑一樣把他們都包圍起來。楚天闊想,這就是自己的家,一個陰暗慘淡的廳堂,老朽得令人恨不得立刻逃離,但這里又千真萬確留著他的過去,他渴望回到這里,燕過濤曾經(jīng)說過,武士的家就是他的道義,遇到任何困難挑釁追殺都不能逃走,武士死去,房子就是他的墳墓,只有這種向死而生的道義,才配稱得上武人,才算得上是俠士,而大的俠士,就是以天下為己任,以穹廬為家,為天下匡扶正義,抵御外邪,比如游任余,肩擔中原武林大任而無怨無悔,這才是達則兼濟天下,文學武道,同此一理。
楚天闊仿佛想清楚了什么似的,突然振奮起來,拿起火折子把廳堂上的燈籠都點燃了,瞬時整個廳都亮堂了起來,所有木質(zhì)家具都煥發(fā)出光彩來,煜煜生輝,老高頭似乎也被燈火喚醒了,臉色亮了起來,說:“少爺,我去把大門口的燈籠點上?!?p> 楚天闊連忙制止說:“不可,現(xiàn)在漕幫外圍強敵環(huán)伺,我不想引人注目,待退了敵人再說?!?p> 老高頭點了點頭,不再說什么,這會兒,高老太已經(jīng)把飯菜端了上來,給楚天闊擺到偏廳的飯桌上,楚天闊走過去一看,三菜一湯,有魚有肉,倒也豐盛,高老太說:“不知道少爺今天回來,沒有備什么好東西,將就做了兩個菜,少爺你隨便吃點?!?p> 楚天闊說:“已經(jīng)很難為你們了,這是我這幾個月吃的第一頓家常飯,我很高興,你們也坐下一起吃吧?!?p> 高老太說:“沒有這規(guī)矩,我們還是回后面去吃,少爺你慢慢吃?!闭f完,拽了老高頭要走,楚天闊極力把他們攔住,說:“今天不講這些規(guī)矩,我們一起吃個飯,當做給義父送行?!?p> 高老太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沖老高頭說:“你去把地窖下那壺花雕拿來,今天我們給少爺洗塵,給老爺送行?!崩细哳^應了一聲,高高興興地往后院跑去。
楚天闊望著莫北望的靈牌,說:“義父,你放心吧,家里我會打理好的。”